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春笋（二十四）

阮柽急匆匆、怒发冲冠，直抵吏部考功清吏司。一见郎中魏禧，便拍了桌子：“吾不过是预算超支、制作量器出现了点质量问题，便被评为不称职。天理何在？且连续两次不称职便降职、三次不称职便免职，太过严苛！你我同朝为官，相煎何急？”魏禧擅长写散文，与汪琬是好友，因这层关系才能担任此要职。他的脾气是极好的，见阮柽发怒，倒也不恼，心平气和地解释：“延公（阮柽字），汝若是只超支两三成，倒不会被评为不称职，但汝超支五成，幅度太大，这才评为不称职；至于量器等官器的质量问题，可不是一两件，而是连续多批普遍性出现质量问题，汝有失于监管之责，这才被评为不称职。两次不称职降职、三次不称职免职，乃是朝廷制度，吾亦无法呢”。“吾不服，写有《申辩书》在此！”阮柽大吼着递上了一张纸，声音发颤，恨不得生吞了魏禧。魏禧却仍不动怒，平静地说道：“延公放心，吾一定将此书递于王天官。不过，朝廷自有体制，汝想将处罚决定收回，难矣！”“哼！”阮柽气冲冲离开了吏部，转身回工部，求助于自己本部主官工部尚书高鐈。一见是他，高鐈便猜出了来意，“魏郎中是为降职的事来的吧？”“您是知道的，下官平日里尽心尽职，预算一事向来无根，谁能说得准？至于制造的量器有误，下官虽有失查之过，但主要是那些工匠的过错。仅凭一点小事便评为不称职并降职，下官心中不服！”阮柽哭诉道。“哎！汝这事不好办呀！若是从前，考评之事，说说情便能过关。可如今皇太子辅政，大力改革，上上下下都抓得紧。汝两次被评不称职，按例得降职，就算老夫为汝求情，也未必好使啊！”高鐈微叹了口气。“求您看在下官平日里对您还算恭敬的份上，帮下官一帮。呜～呜～呜～”阮柽忽然不顾体统地伤心痛哭起来，“下官奋斗多年，方得此职，如今竟为一些小事便降了职，求您帮忙！日后做牛做马，也定要报答！”“唉！老夫这便为汝去找王天官说情，不过此事恐怕难矣！”见他哭得伤心，高鐈只得应允。他来到吏部时，吏部尚书王化澄刚处理完当日公务，正偷闲品着茶。高鐈笑道：“王兄好雅性！”“高贤弟，快来尝尝愚兄的好茶。此茶乃是采集蜀地高山中的野茶焙制，滋味可口得很，长饮可以清心明目呢”，王化澄忙以茶款客。高鐈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坐下，接过茶盏，抿了抿一小口，赞叹不已，“入口绵长，香气内敛，真的是好茶呢！”“的确是好茶，愚兄也只得了两斤，贤弟既是喜欢，便分一斤去”。“吾不与王兄见外，便谢过了”。这便是堂堂尚书们的风采，明明心中有事，面上却古井无波。两个人寒喧着聊天。终于，高鐈的道行没有王化澄高，先开了尊口：“王兄，小弟此来是想向您求个情。吾部里虞衡清吏司郎中阮柽因为两次考核不称职，被降职了。阮某已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深自悔改，能否给其一个机会？毕竟培养一名五品官也不容易啊！”“唉！高贤弟一来找咱，咱便知是为这阮某而来。奈何考核一事，乃是皇太子殿下主持，圣上非常重视，命苏阁老和郭阁老亲自来吏部督察。实不相瞒，此次考核就是要从重从严，起到杀鸡儆猴、警示庸官的效果”。高鐈苦笑，“王兄，您要杀鸡儆猴，能不能杀别部的鸡，放我工部官员一条生路？”“此事却难矣！奖惩决定已下，内阁的阁老们都知道阮某的事，且皇太子殿下也知道此事，特别下了谕令，严格按照制度惩戒庸官”，王化澄给他交了底。“唉！难道便一点办法没有了吗？”高鐈问道。“法子倒是有一个”，王化澄盯着高鐈，似笑非笑。“哦，王兄请讲”。“除非贤弟为那阮某向皇太子殿下求情，不过，如此一来，就算殿下恩准，也难免对贤弟产生一个包庇庸官、罔顾国家制度的不良印象，对贤弟的仕途可是大大不利！”说完，王化澄平静地呷了口茶，气定神闲地等待高鐈的决定。去找太子殿下求情？高鐈心里一惊，虽然太子碍于自己的面子，也许会恩准，但是诚如王化澄所言，难免会对自己产生包庇庸官、罔顾国家制度的不良印象。为了区区一个部下，搭上自己的前程，不划算呀不划算！想到这里，他向王化澄拱了拱手，“多谢王兄指点，阮某的事，愚弟管不了！”……有人把茶言欢，便有人望眼欲穿。阮柽望穿秋水地等待着高鐈回来，终于等来人影，“高公，您回来了！不知下官的事，结果如何？”“唉！王天官不同意，说是汝的处罚决定已下。而且该决定是报经皇太子殿下和内阁诸位阁老审核的。没有皇太子殿下的谕令，他不敢更改”。“皇太子殿下！”阮柽一听此事居然惊动了太子，不由得心里冰凉。半晌，他报着一线希望，期期艾艾地说道：“求大司农替下官向太子殿下求求情!”“住口！皇太子殿下素来刚毅，岂是本官能求得了情的？”高鐈厉喝道。“那下官便自己去！”“混帐东西，皇太子的身份何其尊贵！岂是汝区区一介小官可以打扰的？不许去，若是不听吾言，擅自惊扰殿下，本官定然严惩不贷！”高鐈摆出了上官威风。阮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工部衙门，十年寒窗苦读，方做到这官位，没想到竟会被降职！况且，吾犯的不过是些小错而已，动不动就降职，天理何在？吾不服！返回至自己家中，越想越想不通，索性写下遗书，自缢而亡。今年考核过严、逼死一名官员的消息不胫而走。舆情汹汹，吏部上上下下都面临着极大压力。乾清宫里的光武帝却全然不惧，下旨褒扬了吏部，还传信给王化澄，“王卿勿惧，只管放手为去，朕为尔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