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春笋（二十五）

河南彰德府汤阴县鹤壁一带，采煤的历史悠久。自宋代始，已有了一整套科学的采煤方法，能同时使用两个井筒和两条主要大巷道开采，立井深达三十余丈，有较好的通风、照明、支撑和分阶段提升排水措施。这里的煤很多，一个采矿大场可以开凿二、三十口矿井。遇有富矿，每口矿井中又分几路或几十路攻采。这个年代，根据生产和技术的需要，矿工们已有了分工，能使用通节竹筒排除井下瓦斯，在当时世界的采矿技术中，是先进的。赵李陈煤矿，在鹤壁不算最大的矿，但也有十余口矿井。赵李陈，顾名思义是由赵姓、李姓、陈姓三家商人联合创办。自打光武帝放开矿禁，除了金银铜等干系钱政之矿，其余皆许民间开采，各种各样的民间采矿公司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赵李陈煤矿公司，由赵、李、陈三家各出银六万两合建，各占三成三股份。赵家的赵秉义任董事长、李家的李翔任监事、陈家的陈聪慧任场长，自打出第一口矿井开始，小日子便风风火火，煤炭的销量很好，不愁卖。“都精神着点，多堆些柴，火生得旺些。干得多了，东家有赏；谁若是偷懒，皮肉受苦”，邬老大恶狠狠地挥舞着鞭子，他是护矿队的队长，手下有二十余个打手，皆手持皮鞭、木棍、刀枪，好不威风！一群精赤着上身的矿工开始沿着矿床堆起了木柴，人多力量大，很快便将矿床一侧堆满。层层又叠叠的木柴，堆成了小山。不远处，赵秉义、李翔问陈聪慧，“陈贤弟，这法子灵吗？”陈聪慧信心十足，“此乃‘火烧水漓法’，先用火将矿床的烧热，再浇上冷水，热胀冷缩之下，使矿石爆裂。比用铁锤、铁钻一点一点地敲击，方便得多。此法吾以前试过，放心吧”。“东家，柴堆好了，是否点火？”邬老大跑了过来，一脸谄媚。“来，给吾火把”，陈聪慧朗声大笑，接过火把，走向柴堆。然后，掷火把于柴堆。火燃起，烈焰冲天，将矿床烧得通红。一直烧了大半个时辰，陈聪慧估摸着差不多了，喝道：“浇水！”几十个矿工拎着水桶往火上浇去，矿床刚被烤熟，高温之下遭水淋，发出“滋滋”声，骤热还寒，热胀冷缩，导致矿石爆裂，渗人的“嘭嘭”声在矿床回响。“成了！”陈聪慧大喜，吩咐道：“开挖！”一队队矿工，手持铁锤、铁钻、镐头，奋力向下挖掘。有经验的老师傅，每隔一段距离，用木桩撑起支架。因为这一段矿床已经爆裂，挖掘的速度很快，一条新的矿道迅速形成。“贤弟这法子果然巧妙，既省时又省力”，赵秉义乐呵呵地直夸陈聪慧。“是啊，有了这法子，很快吾等又能多打几口新井”，李翔亦喜不自胜。陈聪慧亦是满脸喜悦，随即却又有些发愁，“打新井容易，可矿工却不好招呢！”光武皇帝鼓励工商，各种各样的公司、工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到处都在招工。导致工人的数量不足，煤矿工人又是极辛苦的，愈发地难招。尽管赵李陈煤矿开出了较高的薪水，依然有所不足。“贤弟勿忧，大不了再找‘碾子’买些‘死班’便是。这些人，不用付工钱，给口饭吃便成，便宜又耐用，呵呵”，赵秉义阴笑。“碾子”，是专门拐骗人口下井干活的人贩子。他们经常在四处大路口的打尖饭铺内逗留，见有外地口音的失业苦工，如果因路费不足不能行动时，即用三寸不烂之舌，向他们诡称能代为介绍工作，如对方表示愿意时，当即饷以酒肉，授以金钱（十文、二十文不等)，然后领到黑煤窑里干活。甚至有些“碾子”不光骗外地苦工，连来往客商、未成年的儿童也骗。“死班”便是被他们骗下矿井做奴工的外地人，一旦被骗入窑底干活，便不给分文报酬，驱使如牛马，不死不休，谓之“死班”。金钱是万恶的，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使用奴工的现象在许多大明的矿场中存在着。丧心病狂的人贩子尤其喜欢拐骗外地人和未成年人，与一些黑心的矿场主结成了利益链条。赵李陈煤矿便有一半的矿工，用的是奴工。“死班”们与本地工人分隔在不同的矿井，平时下井干活，休息时则关押在煤窑附近的土窑洞里，由手持棍棒刀枪的打手负责看守。与本地工人不同，他们不仅没有薪水，也没有人身自由，一直干到死，方能解脱。陈聪慧眉头一皱，喃喃道：“用‘死班’太伤阴德，且如今本矿一半的矿工皆是‘死班’，咱们可是犯了‘略卖良人’之罪。依大明律：凡设方略，诱取良人为奴，皆杖一百，流三千里。因而伤人者，绞；杀人者，斩。咱这矿里，这些年可伤了几条人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泄，你我弟兄恐性命难保。吾这心里，终归是不踏实”。“呵呵，贤弟多虑了。使用‘死班’下井干活的，整个鹤壁可不止咱们一家。如今招工甚难，不用‘死班’，哪来那么多工人替咱们干活？若是觉得此事伤阴德，将伙食弄得好些，让他们吃饱些便是”，赵秉义抚须而笑，似乎在笑陈聪慧的妇人之仁。“是啊，贤弟真的是多虑了！咱们矿和张知县关系是极好的，纵然有人报官，张知县也不会受理，反会替咱们将人抓回来。如此，又怕个甚咧？”李翔亦不以为意。“哎！但愿如此吧！若是能招到足够的工人，依吾的意思，还是将这些‘死班’放了，免得将来事泄，大家伙皆吃罪不起！”陈聪慧重重一叹。赵秉义和李翔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暗笑着陈聪慧的迂腐。不过，碍于面子，他俩还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便依贤弟！”……一顶青色小轿，三个随从，往彰德府衙而去，新任彰德知府同知邵廷采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