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彰德知府同知邵廷采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如此年纪便做了五品官,自然是有来头的。此人出身名门,祖上乃浙江余姚县望族,师承黄宗羲,得授史学和文献之学。黄宗羲虽然已不在朝为官,但毕竟是士林宗师,影响力还在,与新入阁的大学士张煌言同为鲁监国旧臣,和皇太子身边的红人汪琬亦是好友。因着这层关系,年纪轻轻便官居五品亦不出奇。他来到府衙,拜见知府。彰德知府林时益亦是士林前辈、“易堂九子”之一,五十四岁的年龄,含蓄而内敛。同为士林名士,彼此间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念鲁(邵廷采的字),汝由南方来到北方,生活上可还习惯吗?”林时益笑眯眯地问。“老宗师不也是南方人吗?您能习惯,下官也能习惯”,邵廷采的回答看着平淡,实则巧妙,既将对方捧为宗师,又刻意营造出共同点:大家都是南方人,巧妙地拉近了距离。嗯,这年轻人彬彬有礼,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林时益满意地点点头,他是江西南昌人,的确也是南方人。“念鲁,吾彰德一府产煤矿,矿税所得高于田赋,汝又是士林俊杰,便分管矿务和教育吧”,他淡淡地说道。“多谢老宗师”,邵廷采揖手一礼。朝廷背景深厚,又有上官的支持,邵廷采踌躇满志,打算大干特干一番。作为年青才子,他酷爱读书,尤其喜欢读小说。小说中的那些名臣,颇多微服私访的情节。别人为的,自己当然也为的。他唤来亲信家奴邵义,“汝去准备准备,随老爷我微服私访”。“啥?微服私访!”邵义有些懵圈,“老爷,您刚至彰德没多久,正需时间理顺关系,哪有时间微服私访?”“不弄清民间的具体情状,又如何施政?既然吾分管矿务和教育,便应去汤阴县鹤壁一带看看,那里是本地煤矿的主产区”,邵廷采正色道。“可是老爷,您这一去估摸也得一两月之久,手头的公务怎么办?”“无妨,吾修书一封,告诉他们,一应公务等吾从鹤壁回来再说”。……提起鹤壁,知道的人不多,可提起殷商的国都朝歌,便无人不晓了。朝歌城,便位于鹤壁附近。当年,卫国第十八代国君卫懿公嗜好鹤,在朝歌西北等处养鹤,因“鹤栖南山峭壁”而得名。这里很美,山清水秀天蓝,淇河水澄静如碧玉。不过,一座座煤矿的开采,造成的一个个大矿坑,给这幅美丽的画卷增添了不少瑕疵。邵廷采一袭青衫,丰神如玉,一望便是出来游玩的士子;身后的邵义,做着家奴打扮。两人往矿区走去,邵廷采时不时还向当地百姓打听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走了半日,腹中饥起来,便寻了路口一间饭铺,大块朵颐。“两位不是本地人吧?”一身穿褐衫、留着山羊须的中年人,微笑着朝他俩搭讪。“吾乃浙江余姚人氏,来此地游玩,阁下是本地人?”邵廷采客气地回答,他正欲体察民情,见有人来攀谈,正乐得了解民情。“在下亦非本地人,乃是大名府人士,来此地做些煤炭生意”,山羊须眼珠骨碌碌一转,“余姚距此地可有千里之遥,您这趟旅行可够远的咧”。邵廷采一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吾想趁着年轻,多走走”。“那是,公子既然想游玩,前面倒是有个好去处”。“哦,愿闻其详”。山羊须往前面的小路一指,“由此可入南山,山青水秀,据说周文王曾在山中观太极图,里面有一些村落,点缀其间,如碎金片玉,熠熠生辉,又有不少煤矿,那些煤在山中不值钱,运出去可金贵着咧”。一听里面有不少煤矿,邵廷采来了兴趣,向山羊须道了谢,带着邵义往小路而去。见他俩往山中去了,山羊须忙飞快地跑入另一条近路。……指点风景,吟唱歌谣,邵廷采主仆二人走着走着便进了山,但见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真正是美不胜收!正欣赏着山中景致,忽有七八人手持刀棍,将两人围住。“汝等是什么人?想做什么?”邵廷采喝问道,声音打了颤。邬老大笑了,“有人以十两银子将两位卖给了吾,吾那矿山中正缺劳力,请两位随吾进矿山”。“荒唐!尔等竟敢略卖良人,不怕大明国法吗?”“国法?”邬老大咧嘴一笑,“公子是书读多了吧?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甚国法?”“公子快跑!”邵义猛地呼喊道,舍身保护邵廷采,却被人一棍打翻在地。“吾乃彰德知府同知邵廷采,尔等莫非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劫略朝廷命官!”邵廷采惊叫。“啪!”脸上火辣辣的热,多了一道鞭痕。邬老大手持皮鞭,冷哼道:“汝是同知,吾便是同知祖宗!”……“东家,小人买来了两个死班,皆是外地人,乃是一个书生和家仆,从余姚来此游玩的”,返回矿山,邬老大向赵秉义、李翔、陈聪慧禀道。“该书人?”陈聪慧眉头一皱,“跟尔说了多少次了,只买些没根基的外地苦工便好,读书人怎可随便碰?”“贤弟,管他甚么人,下了井都是一样的”,赵秉义不以为然。“东家,还有宗乐事:那人自称是彰德知府同知”,邬老大乐呵呵地说。“彰德知府同知?叫甚名?”陈聪慧心头一凝。“好像是叫邵廷采”“邵廷采!”陈聪慧听闻一愕,怒骂道:“祸事喽!汝这惹祸精,给咱们矿引来滔天大祸,最近府城新来了一位分管矿务的彰德知府同知,正是叫邵廷采!”“哎呀,贤弟,这可如何是好?”李翔没了主意。“还能如何?只有赶紧释放、给人赔罪,请求邵同知原谅喽”,陈聪慧直叹气。“不可!”赵秉义吼道:“我等所作之事,乃是重罪。若那人真是同知老爷,一旦释放,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将错就错,关入矿井干活。管什么天王老子,在我的矿里,就得当牛做马一辈子,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