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春笋（三十）

虽然只打了十大板，依然将柳莺打得血肉模糊。可怜娇滴滴一个人儿，竟遭此荼毒！不过，这也是规矩，岳知府按规矩办事，旁人自也不好说些什么。“柳莺，汝和那沈忠是什么关系？为何替他鸣冤？”“民女与沈忠自幼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青梅竹马，莫非有奸情吗？”岳维屏的声音冰冷。“大老爷，民女与沈忠，清清白白，何来奸情？况且如今我俩人皆是自由身，他未婚、我未嫁，纵然相好，亦是堂堂正正。何来一个‘奸’字？”柳莺的声音虽低，却字字占理，莫看一个娇滴滴的人儿，关键时刻却丝毫不惧。“这个～”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岳维屏虽然与沈福祥相善，可也不敢公开违背朝廷律条、胡乱断案。无奈说道：“此皆汝一面之词，待本府见过沈福祥、沈忠，审问过后，自有明断。来人，且先将该妇人收押，唤沈福祥、沈忠到堂后再审”。衙役自去传唤，岳维屏却在心里叫苦：沈贤弟啊沈贤弟，此事若是为真，恐怕吾也保不了汝！光武帝是个狠人，为了给蓬勃发展的工商业提供充足的劳动力，采取铁腕废奴。规定为奴只可一代，后代皆释奴为民，凡是阻碍家生子恢复自由者，戴枷示众三日；用武力殴打家生子致伤残者，流千里；致人死亡者，斩。根据这律条，沈福祥殴打沈忠，强迫其重签卖身契，可以判流放，至少也要戴枷示众三日。……沈园柴房外，沈忠之父沈福流着泪劝沈忠，“儿啊！爹已求过老爷，只要汝签了卖身契，便不再追究，而且老爷还会继续委以重用。待在沈家不愁吃喝，有何不好？多少人想进沈家还进不了呢。莫要犟，听爹的劝，快签了吧”。他亦是沈家的家生子，当奴才久了，身上有了奴性，没学得有什么不好。大户人家的奴才，至少能吃饱饭，还有月银领，日子比普通百姓好很多。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好？“不，爹，儿不能签，签了就无法娶莺妹了”，沈忠的话坚定如铁。“哎！都是这小妖精害的！红颜祸水啊！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吾和汝娘依靠何人？”沈福的老泪沾湿了衣襟。沈忠忽然笑了，“放心吧，爹，沈老爷是个懂法的人，他不敢打死儿”。……“老爷，自从朝廷取消了盐茶专卖，买卖茶业再也不需要茶引，咱们沈记茶庄的生意兴旺了许多，不仅新增了十余座茶山，还增加了一座茶场、三十余间店铺。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咱们沈氏的云雾茶便能行销至全国了”，沈园里，沈氏茶庄的大掌柜沈兴向沈福祥禀报。先前茶叶是专卖的，大明朝实施茶引制，茶商纳税后由官厅发给运销执照，上面开列运销数量及地点，准予按引上的规定从事贸易。此制极大地限制了制茶业的发展。光武帝取消了茶叶和铁的专卖后，买卖茶叶再也不需茶引，茶叶的质量和产量都有了极大提高。随着产量的提升，茶税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增加了，沈福祥兴奋得满脸红光，一个劲地夸沈兴，“汝辛苦了！有什么困难只管跟吾说”。“老爷～”沈兴欲言又止。“说嘛，吞吞吐吐地做甚”，沈福祥不悦。“是，老爷。小的年纪大了，先前还有沈忠帮吾管帐。那小伙聪明伶俐，记帐是把好手。孰料不知好歹，触怒了老爷。如今茶庄的帐目缺乏人管理，是否再找个人打理？请您示下”，沈兴期期艾艾地说。沈福祥叹了口气，“汝是想为沈忠求情吧？吾知道，他是汝徒弟，彼此之间感情很深。其实吾亦很欣赏这年轻人，脑子活又勤快，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奈何这小子不识抬举，放着大户人家的家奴不做，非要去做那饥一顿饱一餐的所谓自由民。惜乎哉！惜乎哉！”“年轻人做事不知轻重，求老爷再给其一个机会”。“嗯，吾已派他爹去劝他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他签下卖身契，继续做吾沈氏家奴，日后且有福享哩”，沈福祥的声音飘飘袅袅，宛如仙音。“老爷，岳知府有请”，正在感叹沈忠的不识抬举，下人来报。“哦，可是请吾去品茶？”沈福祥笑道。“老爷，祸事了！听说是柳莺那丫头到知府衙门把您给告了”。“什么！这小贱人可恶！如今是什么世道，上上下下都没了规矩。一个奴婢也敢告主子！”沈福祥气得直跺脚。……“沈贤弟，汝府上是否有个叫沈忠的奴才？”岳维屏一见沈福祥便问。“唉！此刁奴前番日子见吾，要求放出为民，吾不肯，他便指使其他刁奴告主。求府尊帮忙”，沈福祥一口承认。“贤弟，汝惹祸了。前些日子，圣上下旨颁布了《废奴法》：为人奴婢者只能一代，奴婢的后人着令恢复自由身。凡是阻碍家生子恢复自由者，戴枷示众三日；用武力殴打家生子致伤残者，流千里；致人死亡者，斩。汝阻碍沈忠为民，不过戴枷示众三日，可又使人殴打于他，还关入柴房，强迫签订卖身契，这是可以判流放的呀！”沈福祥听了，冷汗直流，家大业大，胆子往往便小。他央求道：“小弟一时气愤不过，才为此事。如今后悔万分，求府尊关照”。“哎呀，吾若不想关照汝，又岂会约汝来后宅密谈。依吾看，此事只有和解，汝放了沈忠，他不追究汝之责。如此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欢喜了”。“小弟全依府尊”。……“莺妹！”“忠哥！”府衙大牢内，岳维屏命人让沈忠和柳莺二人见了一面，趋着二人悲喜交织、你侬我侬的时候，忽然出现。“沈忠、柳莺，汝二人是否愿意生生世世在一起、不再分开？”“我二人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求老爷成全”，二人急忙跪倒请求。岳维屏点点头，“吾已调查清楚，汝二人确系家生子，应当释放为民。那沈福祥不知有此律法，造成误会。依本府之见，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汝等与其和解，他释放汝二人为民并赔偿沈忠十两银子医药费，汝二人不再上告如何？”二人面面相觑。沈忠读过书，明白事理，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当官的想收拾自己这种草民，轻而易举，府尊老爷说话了，万不可违背，立即答道：“小民愿意”。“这便好，这便好呀！”岳维屏乐得直抚胡须。次日审案，他以沈忠、柳莺确系沈氏家生子为由，下令释放为民。至于沈福祥阻碍释奴并殴打沈忠一事，查无实据，不再追究。私下里令沈福祥给了沈忠十两银子。此案到此结束，原该水波不兴。偏有一喜欢搞事情的横插了一脚。江西巡案御史吴涵得知了此事，认为岳维屏断案不公，对沈福祥判得过轻，有循私舞弊之嫌，上疏弹劾于他。南京城里的朱亨嘉见了这道疏陷入了沉思，岳维屏有没有循私舞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影响。自己正在大力推广废奴法，以释放劳动力振兴工商，可很多世家大族阳奉阴违，成效并不明显。嗯，朕正好借此事做做文章、杀鸡给猴看！既然想杀鸡儆猴，自然得往重里判。下旨将岳维屏革职、沈福祥流放宁古塔。消息传出，世家豪门大惊，一月之内，便多出了数万自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