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神木县,因县东北麟州城外东南约四十步处,有松树三株,大可两三人合抱,人称神木而得名。这地方经常发生灾荒,洪灾、旱灾、虫灾等自然灾害,频繁出现在《神木县志》上,因而民风剽悍,经常有反王在此扯旗。纯朴的百姓造反,不是为了坐天下,只是为了一口饱饭耳。曾有某反王说过,但凡朝廷给俺一口饱饭吃,俺也不会做这杀头的勾当。今年,神木县又遭灾了,蝉喘雷干,焦金流石,往日滔滔的屈野川(窟野河)成了小水沟,部分河段,已经完全干涸,见不到一滴水。神木知县方象瑛骑着头毛驴,在各地巡视着,一路上麟州城、孙家岔、贺家川、尔林兔等镇寸草不生,到处可见在粥场等待施粥的灾民。为防百姓离开家乡,成为流民,他特意命人以镇乡为单位设立粥场。灾民们饥一顿饱一餐的吊着命,想吃饱,只能为官府做工兴修水利。方象瑛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艰难地从屈野川担起一担水往高家堡方向走。水桶很沉,少年稚嫩的肩膀被压出了红印,可他硬是抬稳了扁担,一滴也不敢往下滴。“龙王爷,求您开开眼,下点雨吧!”不远处,一名老汉,组织男女老幼,拜起了龙王。烈日炎炎,他点燃了香烛;经文袅袅,一张画有龙的纸漂放在小水碗上。百姓们随之叩拜高喊:“龙王爷,求您开开眼,下点雨吧!”有壮实的汉子斩杀公鸡作为祭品,虔诚的百姓久久地跪伏。“唉!这些人何其愚哉!若是求神有用,还要官府做甚?”方象瑛叹了口气,忽的泪眼婆娑。“渭仁,汝有何志向?”他想起了好友毛际可当初问他的话。“吾想考上科举,牧守一方”。“呵呵,渭仁好大的官瘾!”“吾等读书人若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便离不开百姓。若想造福百姓,惟有做官!吾想做官,不是因为官瘾大,而是为了施展心中的抱负,做个顶天立地的人!”当年,自己说这话时,何等意气勃发!后来,果真当官了,好友毛际可去了湖广长沙府为官,自己则来到陕西,做了这神木知县。官却不是那么好当的,尽管自己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许多仁政、善政,想推行下去,却难于登天!就拿这朝廷颁布的《新常平法》来说,从上到下都相当重视,甚至当今天子都颁下了明旨:“为人作保超过万两者,荫其族中一子为秀才”。力度如此之大,原以为能推行得下去,不料四处宣传之后,也仅比宣传前多贷出了七百两而已。问题出在哪儿呢?他想下去走走。“老爷,前面便是高家堡了”,随从禀道。“不进堡了,咱们到村里看看”。县太爷来了,高家堡附近的张家庄一片沸腾,老里长张传喜率男女老幼围住了方象瑛,“大老爷,求您救救张家庄的父老乡亲吧!”“怎么,可是粥场的粥不够吃?”方象瑛温和地问。“粥场的粥虽然吃不饱,可也饿不死。只是乡亲们已经吃光了种子,来年春耕怎么办?朝廷总不能一直救济咱们。没钱买种子、农具,来年只能死路一条”,张传喜的话语透着深深的绝望。“朝廷正在推行新常平法,只要有富户作保,便可向大明钱庄借贷,度过灾年。利息甚低,不过百之五,尔等为何不去?”方象瑛问道。“老爷,吾便是张家庄最富的一户,请老爷随吾去家中看看”,张传喜悠悠地说道。方象瑛来到了张传喜的家,一间破窑洞耳,除了口大铁锅,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之所以是本村首富,全是因为窑洞的空间大些,门窗厚实些而已。“朝廷推行新常平法,小的得知消息后,便去了县里的大明钱庄神木分柜,想为乡亲们担保到明年买种子和农具的钱,可那掌柜的却说小的自己也只能算贫困户,达不到富户的标准,不同意放贷”,张传喜叹道。方象瑛想了想问:“咱们神木,其他村子的情况是否都和张家庄差不多?”“老爷,咱们神木是个穷县,十里八乡的情况都差不多,若按大明钱庄的标准,整个县都找不出几个够条件的富户”。方象瑛全明白了,新常平法没有考虑到贫困县的情况,难怪在神木推行不下去!这如何使得?大明钱庄代表着朝廷,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刹那间,一股热血涌上了方象瑛的心头,他拉着张传喜低吼道:“走,随吾去大明钱庄神木分柜走一趟”。……神木县城最大的一条街中,一座宽敞的屋子干净整洁,门上的“大明钱庄神木分柜”八个大字,昭示着此处的不凡。这是神木县唯一的一处钱庄,因为是个穷县,商贸不盛,钱庄的生意几乎都是亏的,所以大多数钱庄都不肯来此设点。唯有大明钱庄这样的国资背景钱庄,即使亏钱,也要铺点。此刻,神木分柜的掌柜刘有财正在自言自语,“哎,自从来到这穷地方,年年亏损,业绩经常倒数,奖金也比其他地方少了好些!看来,有机会还得央求大掌柜换个地方才成”。“掌柜的,县太爷来了”,伙计来报。“哦,有请”,刘有财不紧不慢地说道,大明钱庄有朝廷背景,他也算半个官身,倒不用巴结这区区七品知县。“刘掌柜,吾是为张家庄父老贷款一事而来”,方象瑛一指张传喜说道:“此乃张家庄富户,愿为全村父老作保”。一见面,他便切入正题。刘有财一瞅张传喜,笑了,“方老爷说笑了,此人先前来过,哪里是什么富户,不过是一贫困户耳”。“此已是张家庄最富之户,我神木是个贫困县,请您高抬贵手,功德无量”。“方老爷有所不知,我神木分柜业绩年年垫底,屡被大掌柜训斥。若再因为这些不符合担保条件的贷款,产生坏帐,吾恐怕会被辞退”。“可大明钱庄代表着朝廷,理应将道义看得比利益更重,眼见百姓遭灾,您于心何忍?”“方老爷爱民之心,在下佩服。可钱庄自有制度,恕在下爱莫能助”。两个人争论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方象瑛火了,“吾来为张家庄担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