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春笋（三十三）

“方老爷您欲亲自为张家庄担保？这自然使得，在下立即办理”，刘有财是生意人，惯会察言观色，一见方象瑛动了真火，忙笑嘻嘻百般转寰，又让伙计为张家庄办理贷款业务。毕竟，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似方象瑛这种官员，能不得罪便不得罪。转眼间，张家庄全村一百零二户，贷了五百一十两。离开大明钱庄神木分柜后，方象瑛若有所悟，召集本县的官员属吏开会。宽敞的县衙后堂，阖县官吏济济一堂。为首的是三位副手：县丞李毅，常务副手，正八品，主管全县的文书档案、仓库、粮马、征税；主簿郭朴生，第二副手，正九品，主管户籍、缉捕、文书办理；典史周薄，第三副手，没有品级，日常主管监察狱囚，实践中县丞和主簿不管的事他都管。“诸公，本县有一事相求”，方象瑛冲李毅、郭朴生、周薄等人拱了拱手。李毅、郭朴生、周薄众人面面相觑，忙不迭回礼，齐声说道：“县尊请讲”。“今日吾去高家堡张家庄巡视，发现新常平法在该村推行不下去，究其原因，是因为全村上下找不到符合大明钱庄要求的富户。此等情况，在我神木这样的穷县十分普遍。吾去找那大明钱庄神木分柜的刘掌柜理论了半日，其以钱庄有制度为由，不肯松口。后来，吾一怒之下，亲自为张家庄作保，居然十分顺畅，五百一十两银子贷款顺利发放到了张家庄村民手中”。说到这里，方象瑛停顿了下来，仔细观察着众人的反应。见大家神色肃然、听得认真，便又继续往下说：“吾的意思，将全县的村庄分片包干担保，每名官吏包几个村庄，官职高的多包，官职低的少包。如此，便能让新常平法在全县普及了。汝等可愿帮本县这个忙？”此言一出，原本寂静无声的人群嗡嗡一片，大家伙儿偷偷地嘀咕了起来。“县尊高义，吾身为本县县丞，理当附和，义不容辞！”县丞李毅第一个出声赞同，他出身名门，仗义疏财，每逢义举，必不甘人后。“吾替阖县父老谢过李兄”，方象瑛大为感动，拱手称谢。“县尊，吾倒是愿为保人，只是家中亦不富裕，不知大明钱庄能否同意让吾作为保？”主簿郭朴生有些狐疑。“无妨，在那钱庄掌柜眼中，汝这官身俸禄便是最好的担保”，方象瑛含笑封死了郭朴生言语中的退路。“如此，吾亦愿作保”，郭朴生无奈地答应。“县尊，吾等为百姓做了担保，一旦百姓出了变故，还不起银子，这钱岂不是要让吾等出？吾可不象您和李县丞家大业大，担保这么多户，一旦有失，如何还得起？”典史周薄是个直性子，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个嘛～”方象瑛思索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公等不必担心，且先助百姓度过难关。本县在此郑重承诺，如果明年发生死帐，担保的钱不用公等赔偿，全部由县财政出”。这话有点虚，谁都知道神木是个穷县，明年县财政能不能有节余，还在两说。不过毕竟县太爷开了金口，立时又有不少人同意作保。可是，依然有周薄等一干人犹犹豫豫着未松口。方象瑛凝视着周薄，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周典史，吾替全县的父老乡亲求您了”。“哎呀，县尊，您这是做甚？可折杀吾也！快快请起，吾答应便是”，周薄被吓傻了，慌忙扶起方象瑛，连声答应。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跪为神木百姓跪来了黄金千两，在场众人皆愿为百姓作保。……傍晚时分，大明钱庄神木分柜内，掌柜刘有财哼着小曲儿，心情很好。中午他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难得那神木知县方象瑛肯为张家庄的泥腿子们作保，有县太爷的信用在，这笔贷款自然是优质的，五百一十两的金额，来年钱庄可得利息二十五两半，这在贫困的神木县，算是“大生意”了。正开心着，忽然人事鼎沸，原本冷清的钱庄门口，一下子涌入了百余人。刘有财定睛一看，好家伙，上至知县方象瑛、县丞李毅、主簿郭朴生、典史周薄，下至官差衙役，几乎县里吃皇粮的都来了。“哎呀，方老爷，您这是做甚？”他慌忙迎出问道。“刘掌柜勿惊，适才吾与全县官吏商议，大家都愿为神木的父老乡亲担保，这是担保名册，请您过目”，方象瑛递上了一本小册子。刘有财一瞧，上面谁为哪几个村担保，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按了手印。霎时之间，他的眼睛湿润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腔中流淌，是感动，是敬佩，还是赞叹，说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方象瑛的形象很高大，而自己的形象很渺小。“方公放心，在下立即为神木的父老乡亲放款”，刘有财的声音郑重无比。……“什么，神木县居然贷出了三万六千余两？”陕西巡抚衙门，程源望着各地推行新常平法的贷款数据，被神木县的金额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个穷县，哪来那么多富户做保人？在他想来，能贷出五千两便算不错，不料竟贷出了三万六千余两！怎不叫人吃惊？“彼等是如何做到的？”程巡抚仔细地询问手下人。“据说那神木知县方象瑛让全县的官吏分片包干，每人为几个村担保，这才贷到了三万六千余两”，手下回禀。“方某让官吏分片包干作保，那些官吏便肯吗？”“听说一开始也不太情愿，后来那方知县给他们跪下，方才感动得他们同意”。“唉！方某亦不容易耳！”程源长叹一声，忽然说道：“此人如此义举，不可不报于圣上得知！”一道奏疏，由西安快马送至南京。长春宫内，朱亨嘉正与黄皇后红袖添香，看到了程源上的这道疏。“哎呀！朕未料天下间竟有如斯好官，肯以自己为百姓担保！若大明官员人人皆学方象瑛，何愁天下不治！”老皇帝越想越激动，御笔亲赐神木知县方象瑛四个字：“为官楷模”，又下旨将其连擢两品四级，任为延安府同知。后世有落地秀才号“泱泱大明”者，就此事作打油诗曰：《担保》陕北大旱灾，百姓无余财。好个方知县，贷得金银来。心中有义气，岂是为独裁？可笑一孤龙，徒自乐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