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春笋（三十七）

倚杖看山色，悠然衡宇中。太古渺难追，独尔留鸿濛。升沉阅月日，舒卷任雷风。吾心苟自达，岂必上华嵩。江西省宁都县田埠乡东龙村的田头，一代名士李腾蛟望着对面的小山，吟起了一首自己作的《望山》。他为人心胸坦**，遇后进忤犯，从不计较；又极有气节，当年两京沦丧，不愿为满清之官，入翠微峰易堂与诸子相交，为“易堂九子”中年最长者，诸子皆以兄礼相待。在士林中，可谓德高望重。“好诗！慷慨激昂，铮然有声，介直清真，听着便提气”，忽有一人大声称赞。虽然多年未见，但声音却是改不了的。李腾蛟不用看便知道来人是同为易堂九子的彭任，笑道：“中叔贤弟，汝不在朝堂为官，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外寻吾这山野村夫来了？”“呵呵，力负兄倒是好悠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是可惜了这经世致用之才！”彭任的声音似乎是在感叹，又似乎是一种暗示。李腾蛟眉头一扬，用手举起竹杖，笑道：“愚兄可不似贤弟般年轻，老喽！六十六岁一老翁，走路都得靠它喽！”彭任其实也算不得年轻，五十有二，闻言正色道：“若说老，姜尚七十仍可为相，我朝孙首辅七十二岁高龄仍在为国效力，兄长谈何老矣！”“贤弟，汝不会无事从京城赶来，有话请直言”，李腾蛟知道彭任有胆识、重义气，少时与温应搏交好，后应搏为乱民所害，当时兵燹仓皇，人们不敢昼行，任独往收尸，痛哭殡殓。总之，这是个耿直有血性的人，和他说话，没必要兜圈子。“兄长，小弟便直言了。圣上欲在户部新设统计司，大司农（户部尚书别称）欲委小弟为郎中，小弟自忖才学远不如兄长，向大司农推荐了您。如今朝廷征召的文书已下，您为郎中，小弟为员外郎，请速随小弟入京就职吧”。“统计司？这新设的部门是做什么的？”“统计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数据。比如，盐铁茶的产量、新造船舶的料数、牛羊肉的价钱，等等，以供陛下治国之参考，同时也是对官员政绩的考核”。“明白了，此乃统计万方以供圣天子思虑周详，的确重要！”李腾蛟想了想说道。“陛下推行改革，正是用人之际，请兄长随吾入京”，彭任振奋道。“贤弟，汝是知道的，愚兄志不在此，惟愿悠然于山水之间”，李腾蛟是真心地不想为官，年纪越大，便越是恬淡，落穆高骞、温和仁慈。“兄长不是一直主张读书人应该学以致用、济世实用嘛。今学者之病，不在辨之不晰，而在行之不笃。您既有才学，便应挺身而出，为国家所用，隐居于山野，于国家百姓何益？”“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英才，亦是一种贡献”，李腾蛟在乡间以经学授徒，要求弟子每日穿蓑箨冠，朝夕歌诗，作揖入室，着实培养了不少人才。“居一隅之地培养人才与统计九州万方之教据辅佐君王相比，到底哪个贡献大？”彭任直视着李腾蛟的双目，说道：“兄长，人总是要死的，何不多为国家做些事，让人生精彩一些”。微弱的话语，在李腾蛟的心中泛起波澜，曾几何时，他也想出仕为官、施展心中抱负。奈何先是朝政腐败，再是满清入侵，好不容易赶跑满清，又不喜巴结权贵、没有门路。渐渐地年华老去，熄了做官的心思，安心在家含饴弄孙、教授学生。不料六十六岁的高龄，上天又给了自己一次施展心中抱负的机会。去还是不去呢？有些事，终究还是戡不破！“贤弟说的是，人生苦短，是得多做些事，以免留下遗憾！”“兄长这是应了？”彭任大喜。“吾应了，走，一起入京做官”，李腾蛟猛地扔掉竹杖，哈哈大笑，挽着彭任而去。……入了金殿，着了官服，便是官儿了。李腾蛟此前虽未做过官，却是士林名士，势子倒正得很，官威十足，甫一与彭任到任，便召集了统计司全司官员商议。这统计司下设司衙、人事科、后勤科，然后便是五大业务科：国有资产统计科、工业统计科、商业统计科、农林牧渔统计科、城乡调查统计科，各设主事管理。“本司初设，尔等打算提供哪些数据供圣上参考？”“李郎中，本科设置了工业总产值、新增产值等十二项数据”，工业统计科主事禀道。“本科设置了商品交易总金额、盐茶铁等重要商品销售额等十五项数据”，商业统计科主事说道。“本科设置了出生人口数、死亡人口数、全国人口总数、牛羊肉菜价格等十八项数据”，城乡调查统计科主事也说道……“嗯，尔等办事还算用心，初步的数据项目算是搞出来了。不过，本官认为，各科的项目还应再列得细一些。比如，工业还可以细分为采矿业、纺织业、制造业、建筑业、造船业、食品饮料加工业等项，分项统计产值；农林牧渔，农业可细化为粮食、豆类、蔬菜、水果、棉类，麻类、油脂、花木、藤苇，干草等等，渔业可分为海洋渔业和淡水渔业；商业可细分为商铺、百货类、专业市场、仓储类等等……”李郎中新官上任三把火，甫一上任便将统计项目由原先的一百二十项，増加到了三百六十八项，可谓大手笔。“尔等统计的数据，是自己统计还是各府县上报呀？”李腾蛟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李兄，我司刚刚设立，人手不足，只在三京和各省首府以及一些重要的府城设有人员。部分数据是咱们自己统计，大多数数据还需要各府县上报”，彭任说道。“看来得上疏朝廷，增加人手。各地的府城，都须有咱们的统计员”，李腾蛟想了想，对彭任说道：“贤弟，愚兄以为还应该增设一个科：督察科，奔赴各府县督察，看看有无数据造假现象存在，若无监督，那些地方官老爷报上来的数据，吾是不敢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