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章 春笋（四十一）

四川，自古便是天府之国，虽然饱受甲申以后的多次战乱之苦，但经过朝廷这些年不断地移民屯垦，人口数量渐渐增长，生产也逐步恢复了起来。蜀地正在恢复活力！据说，光武帝曾经扬言，要将“天府之国”的四川和“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广、广东这三省，打造成大明朝的三大粮仓。成都府彭县，属古蜀定居立业之地，自古便有“天府金彭，蜀汉名区”的美誉。这地方土壤肥沃，麦禾兼种，实在是块宝地。公鸡刚打鸣，彭县知县梁胜文便起了床、吃过早饭去县城门口候着。成都府传来消息，京里新成立的农林牧渔部尚书王泰要来巡察。一个尚书和一个知县，地位自然是云泥之别，梁胜文不敢怠慢，早早地便准备迎接事宜。王泰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此人生于山西平阳的书香门第，博览群书、兼通医术，乃是大明有名的农学家和医学家。他改良了鸭梨种植技术，栽种了大明最大的鸭梨树“梨树王”；还著有《王氏医案》、《排玉集》等书。更令人敬佩的是，此人还是位爱国义士，曾加入韩朝宣、虞胤、王滉、宋谦等多支义军，在山西、河南、陕西、宁夏一带反清复明，矢志不渝。光武帝登基后，欲委其以高职，不料他竟是个不恋权势的，坚决要求回乡隐居，被皇帝赐了八个字：“高风亮节，士人楷模”。此次，朝廷新设农林牧渔部，急需懂农学的人才，想起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软磨硬泡、连哄带骗，终于请得他出山，担任农林牧渔部尚书。一时间传为士林美谈。在各部尚书中，王泰的年龄其实并不大，今年不过五十一岁而已，算得上“年富力强”。上任以来，在各县都设立了农林牧渔技术服务站，积极推广农林牧渔生产知识，干得热火朝天。日头升起来了，此时已是夏季，梁胜文等得嗓子冒烟，心里犯起嘀咕：府尊跟自己说这位王尚书不讲排场，不许官员陪同，一路上轻车简从，吃住都是自理，算时辰，今日上午便到。可此时已至午时，虽有不少行人经过，却没有一个像官员模样的。难道府尊的信息有误，王尚书不是今日上午到？“叮铃铃～”，忽有几匹骡子缓缓而来，骡脖子上的铃铛被风吹得直响。蜀地山路崎岖，骡子既有驴的耐力，又有马的灵活性，倒很适合骑着赶路。为首一老汉骑在骡上，发髻飘散、皮肤黝黑，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长衫，一副风尘朴朴的样子。似乎是瞧见了梁胜文身上的官袍，老汉微微含笑点头。“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穷酸”，梁胜文鼻孔朝天，视如未见。午时转眼即过，仍不见上官的人影，真正是急死人也！正在焦急，主簿邹洪范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县尊，王尚书已经至县衙了”。“什么！人已到县衙了？”梁胜文心里狐疑，为何自己未曾瞧见？忙带着邹洪范返回了县衙。见到传说中的王尚书，梁胜文傻了眼，这位上官不是别人，正是适才自己不屑一顾的骑骡穷酸老汉。好在他为官多年，脸皮早已磨练得比城墙还厚，迅速便恢复了镇定，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彭县知县梁胜文参见王尚书”。“梁知县不必多礼。此番部里派人去各省巡查农林牧渔技术服务站的建设情况，老夫自带一队来四川。请带吾等去彭县的农技站看看吧”，王泰的声音十分温和，毫无二品大员的架子。啥子？农技站？梁胜文暗暗叫苦。这机构他是知道的，朝廷给了三人编制，一名站长、两名技术员，虽然不是官，却是吃皇粮的吏。原本，他想让自己的小舅子搞个农技站站长的职位干干，吃上一份旱涝保收的皇粮。却不知哪个挨千刀的，跑到皇帝面前嚼舌根，说是想做吏员，也得考试，全省通考，逢进必考。自己小舅子不是读书的料，自然便与这差使绝了缘。后来，全省通考，招来了三名四川大学农业专业的大学生。一名叫陈焕的，分数最高，考中农林牧渔技术服务站的站长，另外两人担任技术员。自己因为小舅子的关系，十分不待见这伙人，将这农林牧渔技术服务站设在了离城较远的白水河乡。那意思，本县懒得见尔等，尔等识点趣，无事莫要叨扰本县。不料，那陈焕却是个不识趣的，三番两次来找自己索要经费和人员，说是要举办学习班、印刷农业技术书籍、推广耕种新技术。自己一概不准，后来只要是他找自己，便一律推说不在。自己如此对待这三人，那农林牧渔技术服务站想必是黄了，那三人估计不是开了溜，便是在下棋打牌、无所事事。王尚书若是去了那儿，见到这副光景，震怒之下，弹劾的奏疏一上，自己难免官职不保。想到这里，梁胜文汗如雨下，殷勤地劝说王泰，“王尚书远来辛苦，下官已经备好了酒菜，不如吃过饭再去巡察”。这是想使缓兵之计，一边用酒菜拖住王泰，一边使人通知陈焕，让他将农技站的卫生好好打扫一番，做好迎接上官巡查的准备。王泰摆了摆手，声音柔和却不容拒绝，“吃饭便不必了，老夫自带了干粮。劳烦梁知县亲自或者派人带老夫去彭县农技站”。“王尚书要去，下官自然应该引路”，见他神态坚决，梁胜文只得亲自充当向导。王泰微微一笑，“如此便劳烦汝了。来人，给梁知县拿一份干粮和水，速速吃了，吃饱赶路”。左右给梁胜文取来了一份干粮，很简单，不过是三个白面馒头、一个咸鸭蛋外加一点咸菜。起初他还以为是王泰恼他怠慢，故意摆布自己。结果，王泰打开了自己那份，同样是三个白面馒头、一个咸鸭蛋外加一点咸菜，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无上的美味。见他如此，梁胜文也只得跟着啃起了咸菜馒头。众人吃完之后，王泰下了令，“上骡，去彭县农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