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化坊里实行计划经济,整体看来是封闭的。尤其是唐家自己生产的米面粮油之类生活必需品,只卖给坊内户籍的人。而对外销售的工厂几乎都集中在东坊门处,尤其是唐灵儿关心的大染坊。其实唐家卖东西并不贵,可即便如此,清化坊各工厂销售处的客流量也少得可怜。或许是习惯于做垄断产品的缘故,唐灵儿根本就不会“吆喝”。在面对市场竞争时,她也是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架势。在苏御看来,不会营销,就是一个哑巴摊主。……平时冷冷清清的清化坊东门,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一大早就有一群人聚集在门口,等待坊署小吏安全查验。他们要进入清化坊,去买今天的限购打折商品。有的人很早就来排队,而且形形色色什么人都,但整体看来还是穿粗布的多一些。人们通过坊门,向大染坊小跑而去。大染坊负责销售的人忙得额头见汗,而仓库里的积压货物成车往外拉。尤其是那些赔钱赚吆喝的便宜布料,几乎呈现疯抢的态势。这都是唐灵儿偷偷安排的,没告诉苏御。可“狡猾”的苏御老早就盯着郡主的小动作。小嬛就是苏御安插在郡主身边的双面小间谍,还有那个耳聪目明的小机灵鬼童玺。苏御正站在销售处门前。限购会导致一些人排了半天队,最后却空手而回。看穷人们悻悻而走的样子,苏御心中不大舒服。尤其见到那穷人家的妇人,背着一个孩子,又牵着一个孩子,站了一上午,终于排到她时,最后一尺布却卖光了。妇人难过地抹了抹眼泪。见这样一幕,苏御心口发闷,感觉呼吸不大顺畅。人与人不一样。韩韦曾说,穷人就不是人,听话的可以当狗养,不听话的就是蚍蜉草芥,他们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欧阳镜曾说,千万不要心疼穷人,否则你就富不起来。你越会捞穷人的血汗,你就越能发达。你心疼穷人有个屁用?如果钱都让无权无势的人赚去了,还有天理吗?林崇阳说,大丈夫眼中无有富贵贫贱之分,我交友只看人品。许洛尘说,我今生最大的愿望是能为穷人而活。苏御之所以能把许洛尘当朋友,原因就在这里。许洛尘那厮一身的臭毛病,唯有这一点让苏御佩服。许洛尘可不只是嘴上说说,他把几代名医积攒的家当都败光,究其原因是他给穷人看病不收钱,还白送药。家底儿败光了,他又去生药铺赊药送人。华州生药行业被欧阳镜垄断,欧阳镜查账时发现许洛尘这人有点意思,于是他们就成了朋友。许洛尘没饿死,全靠欧阳镜接济。后来在苏御的劝导下,许洛尘弃医从文,才活成今天这个样子。苏御拦住妇人,扭头问卖货小厮:“仓库里还有多少?”小厮凑过来,耳语道:“还有好多呢,积压半个仓库。”苏御凭借东府财务协办的身份决定道:“不限人数了,只限单人购买数。”苏御给妇人扯了两丈布,白送给她。妇人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小厮看那妇人,长得很是丑陋,不禁对苏御产生敬意。由于人多,小厮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记住。有些人买了三尺,扭回头继续排队,再买一次。对于这种贪小便宜的现象,苏御也不加理会。因为苏御要的就是这种气氛。人气是第一位的,就算产品平平无奇,可只要这里人多,人们就喜欢往这里聚集。相反,生意会越做越惨淡。……人们买到便宜布料喜笑颜开,一部分离开,一部分留下来去中高档货物柜台前看看。那里有标注“原价1999现价999”的商品,妇人们觉得太值了,不禁伸手摸摸。大部分人不知道,那布料原价是1000。纯丝重织的锦料太贵,大部分人只是看一眼就走。即便是打折的薄绫,也不是平民买得起的。随后她们走向中档货物柜台,那些丝麻混纺的绸缎料子,才是她们心中首选。或许买几尺,留到过年做衣衫。一名高个子孕妇捧着肚子走来,看她面相气度,很像富人家的媳妇,可她穿的粗麻衣服却拉低了她的档次。孕妇不买东西,只是站在门口看着,看了一会儿,她又捧着肚子走了。一名身穿锦袍的持剑女子快步靠近,搀着她走路。人们疑惑起来,感觉奴才穿得比主子好多了。由于大染坊的生意越来越差,一潭死水看不到希望。万般无奈下唐灵儿真的在试验苏御的那些“鬼蜮伎俩”。当那些粗布以一钱一尺往外卖时,客流蜂拥而来。当时唐灵儿好是担心,害怕这个月赔了大钱,被长老会批评。可后来她查看总账,发现粗布赔的钱被那些中档绸缎找回来了,而且还有盈余。而随着客流量的不断增加,盈余也在不断攀升。对于这种奇怪现象,唐灵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甚至怀疑苏御联合林婉等人做假账哄她开心。于是她穿上一件麻布衣衫,亲自来到门市看了看。看过之后,她心满意足的离开。“等这些粗布卖光,专开一条线生产。每日产多少就卖多少。”郡主捧着肚子说。王珣道:“粗布本钱一尺不止三钱,咱们才卖一钱。专开一条线干赔钱买卖?”“一天一万尺,我也赔得起。”“可是咱们一天产不出那么多。”“那就把粗麻也便宜卖了。如果还不够,就把东大仓打开。把别人家的粗布五钱买来,一钱卖掉。”越劝她,她还越来劲,王珣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其实唐灵儿不会真的那样做,她就是一时兴奋过头,与半奴半友的王珣开开玩笑。专开一条线干赔钱买卖,这对于抠搜搜的郡主来说已经是打破脑袋的事。走着走着,郡主突然站住脚,又扭身往回走。王珣不明所以,可她也不问。郡主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只提醒而不多问,这是做丫鬟的本分。像王秀那样多嘴多舌的,老早就不被郡主喜欢。唐灵儿回到门市,直接来到最高档布料前站住脚,她仰头看了看,指着花色最艳丽的锦料道:“给我来一丈。”郡主扯了一丈花锦回家,估计又是要给郡马裁制大袍。制作大袍,巧媳妇用七尺布就够了,可唐灵儿用一丈也未必能做得成。经她手祸害的布料,都是王珣帮忙处理的。其中很多都被王珣偷偷送去了娘家。那些布料经巧手媳妇一改,都是相当不错的衣裳。在王珣眼里,郡主对郡马越来越重视,忍不住要为郡马做点什么。而郡主出手,就一定是最好的才行。她对自己抠搜搜的,对郡马却大方许多。郡主越是重视郡马,王珣越觉得冯瑜碍眼。每次路过东大仓,锦衣婢心里都憋着一股邪火,很想冲进去把冯瑜揪出来,撵走。“郡主要开仓放货……,弄丢几车货物……,她作为东大仓主簿……”锦衣婢眼珠转了转,计上心头。……苏御瞎忙了一天,酉时回清化坊,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拍脑门跑去许洛尘家里。八月十五那天太忙,苏御竟然把许洛尘大婚给忘了。正打算登门谢罪,却发现许家门前一点喜气儿也没有。抬头看那太后所赠“一朵云仙居”五字牌匾,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嘲讽。打听阿丑得知,这婚压根就没结。随后苏御见到许洛尘,许洛尘看起来并不是很难过,好像聊家常似的诉说缘由。西门大公子夫人在一月前就把许洛尘唤去做客。公孙巨鳄大嘴一张,说,大公子过世,家里姑娘有守孝之期,在这期间不能结婚。武烈皇后和仁宗在位时,对礼法要求不甚严格。可如今皇太后曹玉簪格外重视礼法,而这孝礼又是百礼之首,更应当重视。若贸然违犯,轻则断送仕途前程,重则蹲监坐狱,实在是划不来的。“我觉得岳母大人说得有理,于是我便答应了。婚期推迟半年,明年二月十五再办。”许洛尘点点头说。苏御拉沉脸,没吭声。在苏御看来,公孙老鳄就是在出幺蛾子。当初她女儿烧得满脸结痂,她同意婚事,如今恢复,她就看许洛尘不顺眼了。用她之前的话说,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家女儿侯门闺秀,国公之侄,你许洛尘配不上。没爵位也就算了,你许洛尘穷得连锦衣都买不起,你拿什么养我家贵族女儿?这次公孙老鳄没说那些伤人的话,可苏御反而觉得更加危险。老鳄可能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要使一招“暗度陈仓”。“老东西有长进,开始玩兵法了。”苏御沉吟一声:“不行,不能放松警惕。我奉劝你还是多方打探一下。”“劲锋此话怎讲?”“你老婆,可能要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