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油蝉拼命地叫唤着,叫得人心慌。霄凤阁里气氛压抑,郡主端坐榻上,表情凝滞,不时揉捏手中绢帕。让郡主高兴不起来的,不仅是王珣的事,此时小西楼里正在发生的事更让她感到不安。她有些后悔把冯瑜放回来,哪怕每二十天才回来一次。正如王珣所说,郡主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她的郡马。胡荣一直坐在郡主身旁,郡主做出的所有决定老貂寺都听到了,可他一语不发。老貂寺决定陪着郡主,一起面对这件事情,他不希望有些事在这对夫妻身上重演。如果有必要,王珣今天就别想站起来。都说唐灵儿像唐皇后,可这位皇子又何尝不像他的父皇呢。万隆帝几十个儿子当中,这个儿子是最像他的。看着唐灵儿和苏御在一起,总能让老貂寺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万隆帝意气风发,唐皇后端庄大器,那是多么好的一对伉俪。可二人都是不服输的性格,直到阴阳两隔,才终于又住到一起。王珣依然趴在地上,腰间剧痛让她站不起来,整个下半身都是麻木的。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脚步声,苏御掀开门帘走进来。踏入书房第一眼看向郡主,郡主也正看着他。这最关键的第一次对视,没有爆发冲突,对视几秒过后,反而相视一笑。一笑间,霄凤阁里的压抑气氛消失了。郡主郡马之间的感情已有基础,都没有把战火烧到对方身上的意愿,为此老貂寺深感安慰。苏御走到王珣身边,看了看。她伤得很重,苏御甚至觉得她有可能截瘫。王珣非常倔强,犯下如此大错,也不肯主动向苏御认错,闷着头趴在那里。据说她的堂兄王操天也是这种性格,除了唐振,从不向任何人低头。苏御没说话,坐到王珣身边,伸手在她的腰椎上捏了捏。难怪她站不起来,她的腰椎已经错位。用流星指倒是可以帮她复位,可苏御有些担心,即便复位她还是站不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在别人看来王珣便是瘫在自己手里,这反而把好心变坏。想到这里,不禁皱眉。见状,唐灵儿问了一句:“劲锋是要给她正骨?”苏御点点头。郡主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胡荣快速站起身道:“还是让老奴来吧。”苏御笑着点点头。这件事由老貂寺来办,再合适不过了。老貂寺勇于担当,苏御看得出他的良苦用心。同时察觉到,老貂寺的计划之中已有苏御要为王珣疗伤的这一步。或许老貂寺心中有两套计划,而另外一套计划是应对“郡马发火”。苏御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老貂寺双手掐住王珣错位的腰椎关节。老貂寺的手上泛起湛蓝气息。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苏御终于还是看清了老貂寺的段位。在心中不禁惊呼一声:传说中的十一境?听到王珣腰间发出“叭”的一声,王珣疼得身子一挺,随后她趴在地上颤抖起来。这时她的脚仿佛卸下脚枷一般能动了。她咬着牙想爬起来,可还是很疼,于是趴在地上给郡主磕头:“谢郡主开恩!谢荣伯出手相救!”胡荣冷着脸没吭声。郡主脸上没有表情:“王珣,你为何不谢郡马?”“小奴不能谢郡马。”“怎讲?”“奴是郡主的奴,黄橙橙是郡马的奴。奴是被郡马的奴踢伤,郡马要给郡主的奴治病,这是郡马分内之事。而奴的错,是没获得郡主允许就私自动手。奴的错是对郡主的错,而不是对郡马。”唐灵儿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严厉:“王珣,你又犯了一个错。你总把我和郡马分开对待,可你越是分得清楚,就越有悖于我的本念。你看不到这个家的变化,只是一门心思想自己所想,就是顽固不化。”郡主叹了口气:“你以为是在帮我,其实是在害我。幸亏这件事没办成,否则我就彻底说不清。而你驱逐冯瑜,就不担心出现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冯瑜吗?”苏御觉得唐灵儿后面那句话不是说给王珣听的,而是说给苏御。这也认证了苏御在唐皇后画像前的推测,唐灵儿不杀冯瑜,是怕有更多的冯瑜出现。而这时苏御更加相信这个冤案不是郡主制造的,这对苏御来说是极大安慰。而王珣这个王八蛋,她是一个二杆子奴才,本质上她与史进冲是一个德行。在面对强敌时,她能为主子拼命。在她的世界里,郡主就是她的一切。其实这种奴才很难得。唐振被困滚马岭时,史进冲拼了命的往里冲,硬撕开一道口子把唐振救出。那一战史进冲身上挨了几十处刀箭伤。没有他,唐振就折了。可这小子也浑得厉害,私造钱币,克扣军饷,掌掴上司,*杀俘虏,抢友军军粮的事他能干出来。把唐振气得直哆嗦,还是不忍心杀他。最后干脆从军队里调出来,成了一名卫队长。面对王珣,别说唐灵儿,就是苏御也舍不得杀她。可这次她太过分了,苏御为控制情绪花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要是压不住二世子的脾气,王珣今天就死定了。可如果真的杀了王珣,除了能解气,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吗?恐怕不能。而且冯瑜回家的路,就彻底被堵死了。别胡说二十天回一次,就是二十年也未必。王珣这种奴才,已算是郡主的半个亲人。就好像苏御心中的老黄一样。如果有人把老黄杀死,苏御一定会恨那个人一辈子。王珣趴在那里抽噎,一副等待宣判的样子。唐灵儿顿了好久才道:“正赶上你受伤,还是歇一阵吧。回家去养伤,顺便反省。等你伤好了,再来找郡马道歉。郡马原谅你,你再回来。若不原谅,你就别回来了。”郡主连续做出让步,先允许冯瑜回家,再把王珣的去留问题交给苏御。若苏御死心眼把王珣一脚踢出去,郡主的两次让步就算是浪费了。没换来苏御的让步,反而是让苏御觉得心安理得、得寸进尺、沾沾自喜。那苏御就肤浅了。常言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把好事办坏是故意或愚蠢,把好事办好是本分,把坏事办好才是能耐。要想让冯瑜彻底回来,最终还是要看郡主的态度。郡主这脾气,与她来硬的肯定不行。只能慢慢哄着来。现在不是针对王珣办事,而是针对郡主。要想让这件事有一个好结果,最好的办法是自己也退一步。让郡主感受到来自郡马心里的温度。这就是交心,是有价值的战略撤退。“算了吧。”苏御无奈笑道:“这刁婢我打心眼儿里烦她,可她对郡主忠心,我又不忍心让她滚蛋。说到底,我是不忍让郡主失去一个忠奴,而不是原谅她的过错。若她下次再敢这样,我不需要老黄动手。我会亲手毙了她。”郡主脸上的笑容由喜悦变成幸福,她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对自己做出的让步觉得值了。王珣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没能实现她的目标,却差点被老黄踢成残废。也算是受到教训。虽然这个教训照比她的罪行轻了些,但这也就是苏御做出的让步。随后老貂寺又说了几句话,面色严厉。老貂寺说王珣是自作聪明,误判郡主的想法,陷郡主于不义。而且还有绑架郡主之嫌。这就好像老黄敢对你下狠手是一个道理,觉得对主子忠心,主子就会保你。老貂寺的话戳中王珣心坎,她嚎啕大哭起来。郡主让王珣回家养伤,王珣哭喊着不肯回,后来被抬到东厢房养伤去了。苏御有些担心老黄对她下黑手,还去叮嘱一番。老黄却说,咱家一头斑斓猛虎岂能与一只山鸡计较?不过呢,如果她再敢动少爷的美妾,老夫就一脚踢碎她的胯骨,让她永远也站不起来。踢裂她!让她每次拉粑粑都能想起我来!“我嚓…,你别说话了。”苏御一阵脑仁疼:“就你这张破嘴,把孩子都带坏了。昨天我听完颜清和孔吉吵嘴,一张嘴都是屎尿屁。将来完颜清是要入宫的,再把这风气带进宫里,你觉得合适吗?”老黄腾地一下站起来:“少爷,骂人也是一种修行!老奴认为……”“好了,好了。”苏御连忙摆了摆手:“你还是自己修行吧,别跟我讲。”老黄不服气,翻了翻眼皮坐下,继续打磨石球。这时冯瑜捧着一个香炉走过来,站在苏御面前笑眯眯的。小东西天生一对狐眼,一笑起来千娇百媚,像个小狐狸。苏御好奇:“你干什么去?”“给郡主送去。”冯瑜乖巧地把香炉举起来,给苏御看:“这是车夫人送的,奴妾觉得味道真的很好。”“哦。”苏御笑了笑:“那你去吧。”冯瑜捧着香炉向霄凤阁走去,老黄突然坐直身子,眯着眼,像狗似的紧了紧鼻子:“少爷,那香料好像不对劲。”苏御眉毛一挑:“哪不对劲?”老黄正色道:“老奴也说不上来哪不对劲,但咱听人说过有些香对孕妇不好。在几十年前,宫里发生过这种事。”“宫里发生过……”苏御凝眉:“你怎会知道?”“少爷,您还是别问了,快去拦着冯瑜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