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西院里很安静,究其原因,是老黄有些消沉。不骂人,不唱歌,不去寡妇街惹事,安静得像个雕像。或许是因为冲击十二境失败,又或许他预感到什么。看着老黄孤单的身影,落寞的神情,苏御心里不是滋味,决定给老黄找了伴儿。可老黄却说什么也不同意,逼急了他就在地上打滚,滚得噼里啪啦,好像一只被蛇咬了尾巴的猫。真是拿他没辙,新买不到十天的锦衣又被他滚破了,苏御额头落下黑线。锦衣可不便宜,一件衣服一万多,可是穿在他身上,都不如丫鬟穿麻衫珍惜。看唐翡唐翠小嬛,穿上锦衣如获至宝,每日打理得干干净净,看着就那么入眼。再看老黄,真是白瞎了衣衫。“好啦,好啦,我不逼你了还不行?”苏御笑问道:“那你何时能打动韩小娟啊?”“与她没关系。”老黄不滚了,盘腿坐在地上。苏御问:“那你最近为什么不高兴?”“不把《降龙掌》改成少爷能练的功夫,老奴就不能娶媳妇。”老黄目光躲闪,答非所问。苏御一皱眉。其实苏御对武学的追求并不很高,或者说,苏御这人从来不强求什么。苏御更喜欢顺其自然的发展,应天时,采地利,随人势。看着老黄怄气而认真的样子,苏御无奈地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苏御也就不坚持,只是对老黄说:你对我很重要,以后你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保护孩子。现在,你唯一使命就是保护孩子,外面的事不需要你管。你要是非要去管,就算你失职,我很不满意。老黄满口答应着,看起来很听话。苏御是担心老黄一旦知道老吕的事,就会一个人跑出去给老吕报仇。那个程坤实在是太厉害,苏御担心老黄也折在他手里。据张密说,昨天锦衣卫的人可能发现程坤,可还没等兄弟们把消息传出来,就被程坤一爪一个干掉。其他弟兄冲过去时,只见到尸体。之所以能认定下手的人是程坤,还是因为程坤的鹰爪功。他五根手指插入人的头骨,留下五道轮廓清晰的窟窿,比普通人戳纸还要容易。也就是说,现在程坤还在城里。好大的胆子。这时苏御有些纳闷,冯太妃已经口歪眼斜,不能言语,算是个半死的人了,程坤他们为什么还不离开呢?……大兴二年,十月初八。夜里,雷雨交加,冬雨冰寒刺骨。福善坊,天龙寺,大雄宝殿里出现四个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缓缓摘下面罩,竟是被赵准轰出门去的幕僚汤胥。而他身后三个人,分别是程坤、儒尚农、张重阳。张重阳就是那份名单上的第三十一人,他才是张氏八壮的头人,张之悌的亲侄。此时殿外还有一群人,是张重阳带来的。他们凶神恶煞,每个人手里都掐着一名和尚。那些和尚早已断了气。雷光中,枯木和尚看着面前四人,缓缓站起,盯着汤胥。他们认识,老早就认识。而袁昆来天龙寺出家,法号枯木,这些事汤胥都知道。但汤胥那时候没来找袁昆的麻烦。今时今日,终于可以派上用场。鸠占鹊巢,借壳生蛋,以后天龙寺就是汤胥的,或者说慈悲大法师的。而这里原来的和尚全部用河东张氏家族的人代替。汤胥背着手,仰着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主动写下转让书,我可以饶你一命,还可以给你点补偿。”“你能给我补偿?”袁昆苦笑一声,将一颗蜡丸放入口中:“都是一个穴里长大的老狗,你还跟我装什么君子?”汤胥消瘦的老脸泛起狠辣之色,一摆手,程坤突然杀出,抓碎袁昆的脑壳。袁昆竟然完全没有反抗,从他吞入药丸的那一刻开始,他只求死个痛快。程坤抖了抖手,回头看向汤胥。汤胥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拽出一封转让书,抓起袁昆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沾了点*,在文书上压下手印。汤胥坐到大佛前的蒲团上,解开头发:“处理掉这些尸体,让我们集体剃度。老夫的化妆术,可以派上用场了。”说话间汤胥从袖子里拽出一张人脸贴在自己脸上,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其实这种简陋的化妆术根本骗不到人。可袁昆出家以来,深居简出,几乎没什么人见过枯木和尚。汤胥换了张脸,远距离看他,倒是看不出破绽。尸体处理完,一群人在大殿里剃头发。还没等戒疤烫好,突然听到门口有叫门声。汤胥给儒尚农使了个眼色,剃光头发的儒尚农跑到门口看了看,是一名身穿异族服饰的高大老者,带着四名喇嘛要来天龙寺挂单。高大而气度不凡的老者报名欧阳锟,还说自己是枯木大师的朋友。一听到欧阳锟的名字,儒尚农心里一惊。十一境的高手。早先儒尚农就想找这位高人,却错过他在北市摆擂台的机会,随后欧阳锟就不知道去哪了,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主动送上门来。“欧阳先生真的是枯木法师的朋友吗?”“哦?”欧阳锟一皱眉,盯着儒尚农看了看:“这位僧友的话,老夫听不大明白了。”……有的人见面便是仇,一个眼神不对,就能打起来;而有的人刚一见面几番交流,感觉志同道合,相见恨晚。很显然欧阳锟与汤胥见面属于后一种情况。都说交浅不言深,可当他们逐渐试探,越发觉得对方与自己契合时,这帮胆大包天的人很快就坦诚相见。值得一提的是,二人虽从未谋面,可最近二人在洛阳城里都比较出名。有些事情就摆在那里,更容易让他们建立互信。二人的偶遇,感叹天作之合。“没想到阁下与康王竟有这样的关系,那汤先生以为,如何帮老朽呢?”欧阳锟态度诚恳地说。汤胥干瘪的喉咙里发出笑声:“欧阳先生来大梁有些时候了,应该知道,曹玉簪其实根本没有兵权。先生要想完成大计,还是要靠康王助力才行。否则曹玉簪一个兵也派不出去。”“是啊,老朽正为此事发愁。”欧阳锟点点头,凝眉道:“可老朽听说,贤王不出兵,康王就不会出兵。汤先生有何妙计,能让二王同时出兵?”汤胥干笑两声:“欧阳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贤王也不愿意闵悦回来。”欧阳锟会意地笑了笑:“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先生是说,只要帮着他们拦住闵悦,他们就可能帮五王子登上王位。”见欧阳锟头脑清楚,思维敏捷,汤胥满意点头:“只要曹玉簪能拿出足够多的钱,唐振就一定会去打。就算康王贤王想拦都拦不住。因为河西走廊商道,对唐家太重要。这十几年的封锁,让唐家负债累累。”欧阳锟认同地点点头。汤胥突然靠近,眯着眼道:“现在康王贤王比你还愁。一旦唐振打通河西走廊,闵悦回朝,曹玉簪可就有兵权了。这可不是二王希望看到的。……此时欧阳先生的到来,对二王来说是一次机会。……既然拦不住唐振,那二王倒是愿意退而求其次,扶持高足成为桑腊王。只要你们能答应拦住闵悦。……至于河西走廊,桑腊一半,梁朝一半,只要桑腊保证唐家通商安全,唐家就会同意罢兵。二王撤兵,唐振不再继续打。五王子的王位就稳了。”“妙!”欧阳锟略显激动:“汤先生这番话,听得老夫热血沸腾。那么下一步,我继续等曹太后的消息,假装与她合作。而康王这边,就全屏汤先生帮忙了。”汤胥笑道:“互相帮忙。”要紧事谈完,欧阳锟扫了一眼大殿,一笑道:“汤先生如此大动作,不怕官府查下来吗?现在秦王查得很严。老夫眼拙,也能看出汤先生易容。天龙寺香客不绝,这里的和尚突然全换掉,这恐怕瞒不过去吧?”汤胥苦笑一声:“正打算对天龙寺翻新,就可以谢绝香客。”汤胥有所隐瞒。天龙寺之所以被汤胥看重,是因为他知道这里有暗道。关键时刻可以通过暗道进入排水道,离开福善坊。其实袁昆也知道,只是汤胥下手太快,袁昆已回不到方丈屋里了。不知袁昆死前,是否后悔来大殿佛前虔诚祷告。欧阳锟摆了摆手:“依我看没那个必要,我与枯木合作过一次,在大相国寺举办比武大会。如今我再来这里比武,没人会觉得不妥,到时你们就可以安心留在后院,岂不妙哉?”汤胥大笑几声:“妙,确实是妙。”二人皆大欢喜,欧阳锟对二弟子叱罗刹道:“明日去锦衣卫报备,多带些银子过去,同时要说明,我们这次是首先征求锦衣卫意见,然后才会去京兆府和鸿胪寺办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