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了今日份的香水,又去勾栏消磨了些时光,估摸着已经到了中午,顾怀就坐上了去往王府的马车。这马车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可现在王府对顾怀的看管尺度起码在明面上减低了很多,就算他想消极怠工一上午,也没人来催,毕竟王府里的那些工匠已经开始上手,他去了也就是做个查漏补缺的活儿。已经是上元节,新年以来的节日氛围还没消散,街道上的烟花爆竹硝烟味儿也还没散,红灯笼更是没有取下,看街上情况,已经开始在准备今日的花灯和舞龙了。但除了是上元,今天也是王府的大日子,经过顾怀这些天来对配方的改造,以及王府工匠们的不懈努力,第一批试爆的手雷,应该已经做好了。果不其然,马车进了王府,没有去之前工匠们劳作的后院,而是停停走走,绕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几个工匠已经在等着了,一旁的木箱里放着几个黑不溜秋的铁球,只是比起顾怀之前制作的,外形上要好看很多,表面没有外头铁匠打得那么坑坑洼洼,顶上的密封也没那么寒碜。还有一个到场的人则是有些出乎顾怀的预料,是胖胖的朱高炽,在顾怀到了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朱高炽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廊下,还朝着顾怀点头示意了一下。本来以为王府只需要得到一个结果,现在看来王府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还是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这要是爆不出来成了哑弹...那乐子可就大了。万众瞩目中,顾怀深吸一口气,走到箱边拿起一颗铁球,细看之下没有发现问题,就从一名工匠手里接过了火折子。从一开始顾怀设计这种铁球,就是朝着后世手雷的方向去的,在定点爆破上,手雷的作用肯定不如成堆的炸药,但在携带性和功能性上,手雷却是甩了好几条街。顾怀也不是没想过改进一下,做出按压式的单兵作战武器,但只是细细想了一晚上,顾怀就彻底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这个想法比现在就研究硝化甘you还要不切实际。要做到那一点,需要的是一整套完善的工业体系,而现在就算是动用了王府的资源,再加上这些合格的工匠,都没办法做到流水线生产,每个铁球的规格都不尽相同,要添加按压丢出去然后起爆的功能,实在是没有一点可能性。当然,如果只是给王府打工,那做个东西敷衍敷衍就得了,顾怀甚至连配方都不需要改进...可谁让他想做些事情呢?点燃引线,顾怀身上的白色书生儒袍绷紧,有些单薄的身子还是爆发出了一股力量,尽了全力将这铁球扔得远了些。所幸是中空,不然真给他一个实心铁球估计还扔不出爆炸范围。铁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滚进了荒地里的野草中,引线燃烧的青白色轨迹还留在空气里,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着。这种等待会让时间变得很慢,也会让人变得急躁,朱高炽的眉头渐渐拧起,工匠们的脚步也不安地挪动着。然后空旷处响起了一声巨响。大地震动,无形的气浪以铁球的落点为中心扩散开来,野草被压低了头,明亮的火光伴着烟尘升腾而起,几个工匠立足未稳坐倒在地,顾怀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同于往日只是小打小闹的实验,今日的王府上空,又响起了那日蒲府遭祸时候的晴天霹雳声。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顾怀回过头,果然无论是王府工匠,还是站在廊下朱高炽身边的侍卫,脸上都露出了恐惧茫然交织的复杂表情。顾怀的心情当然也很复杂,因为他明白,从今天开始,火器就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正成为了能够主宰战场形势的...“国之利器。”朱高炽给出了评价。他静静看向走过来拱手,示意试爆圆满成功的顾怀,眼神中不知道是什么意味。这个年轻人,在刚才那足以让平民百姓误认为天罚的爆炸气浪中,站得如同一棵孤松般笔直,而此刻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自矜或者得意,只有平静和愧疚。这抹愧疚是对谁的?朱高炽并没有急着让顾怀起身,而是抬头看向了一栋小楼,那栋小楼上还有个人影,此刻已经开始转身。他收回目光,终于开口:“今日上元,城内自然是有诗会的,自从上次你一诗动北平,却是再无诗作流出了,既然这件事已经结了,就和本世子一起去诗会放松一下,如何?”顾怀茫然抬头:“啊?”......爆竹连响,灯火如龙,按照大明惯例,正月十三城中便要上灯,正月十七才下,这种上灯不同于新年时节家家户户都要挂的红灯笼,而是实实在在的道旁灯火,让整个北平像是淹没在光的海洋里。上元节,城内自然是有舞龙舞狮夜市灯谜的,自新年以来,北平没有下过雪,所以今年倒是没有伴雪游夜市的光景,反而是更多的游人出现在了北平的各个角落。不同于年关极重的聚会气息,上元节的气氛要随意许多,既然不用守岁,自然也就可以通宵达旦地聚会庆祝,于是各种诗会聚会就在城里各处出现了,而其中门槛最高的,自然就是官面上举办的憩园诗会。和朱高炽共乘一辆马车的顾怀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街道上的热闹氛围,自从上了马车,朱胖胖一直没有说话,顾怀自然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搞这一出,也只能在心底遗憾今晚不能带着小丫鬟和少年伙计吃元宵猜灯谜逛夜市了。“前些日子小姨献了份香水给母妃,母妃很喜欢,后来才知道是出自你手,母妃让我问问你,想要什么赏赐?”温润的嗓子响起,说的像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顾怀知道,重头戏来了。给王府做事,好处是总能得到回报的,上位者都喜欢讲究个有功必赏,毕竟刻薄寡恩的名头戴上就脱不下来了,只是没想到王府居然会是用这种由头。顾怀低头思索片刻,笑了笑:“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当不得赏赐,世子殿下的好意草民心领了,但...真不用的。”“真不用?”“真不用,”顾怀一脸诚恳,“能为王府做事,是草民的荣耀,未竟全功,怎能言赏?”朱高炽的嘴角缓缓勾起,只是脸上肥肉有些多,在马车内不太明显,他缓缓点头,闭目含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