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的眼神冰冷下来:“陛下怎么会知道我?”“宗族里的或许是小事,但有心人只要想查,总能查出来。”小炉上的水沸了,裴昔右手提腕,左手虚压,将茶叶第一遍过水:“锦衣卫,中山王府,燕王,方孝孺,所有的事情都一览无余,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注意到你?”顾怀皱了皱眉头:“知道我不意味着想见我,我在官面上唯一的身份只是个生员,还有锦衣卫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你做的?”冲茶这种事情,月白道服的袖子很容易染上水渍,但裴昔的动作风流写意,居然一点尘埃都没沾上,他脸上露出些赞赏:“聪明。”“顾氏宗族这件事,做的不错,我看到一半,就知道可以放手让你去做了,但你的心终归不够狠,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第二遍水过得要慢一些,茶叶的余味此时正慢慢发散出来:“锦衣卫之所以是锦衣卫,而不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官署衙门,有些事情你还要学,这些日子你留在金陵,东良才会带着你看一遍南镇北镇。”顾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为什么?”问题很多,为什么把自己拉进了锦衣卫,如今却一件事都没让自己做?为什么不遗余力动用锦衣卫的资源来帮自己摆平这件事,却不在乎被方孝孺和朝廷看到?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乎培养的口吻来教自己做事,还想让自己好好看一看锦衣卫?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到台面上,甚至要去见朱允炆?裴昔显然知道顾怀在问什么,但他没有回答,只是把一杯茶推到了桌边,示意顾怀坐下来。“陛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知道的也没有关系,陛下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先帝忌日还有五日,锦衣卫会刺杀燕王三子,这事你去带头。”“刺杀以后,城外会有四匹快马,马鞍里有一份路线图,还有几个名字,你会用得上。”三句话,刚好是喝完一杯茶的时间,裴昔的眉眼间有些疲惫,他挥了挥手,把顾怀的很多问题堵了回去。“喝完就走,不要问。”一阵沉默以后,脚步声响起,那袭青衫走出了大门,只剩阳光烂漫。手里的茶有些冷了,不复最好的味道,裴昔轻轻品了一口,有些苦,对于这些最好的茶叶来说,错过了时候,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人也一样。裴昔爱怜地欣赏着那幅锦衣伴驾出巡图,过了许久许久,才伸出手把它收了起来。“两头下注,注定没什么好下场,但也有一个好处。”裴昔轻轻叹了口气:“那就是不会输。”……走出锦衣卫官署的顾怀只感觉心底涌起了惊涛骇浪,好像置身在大海深处的暴雨狂风中,只能无助地看着乌云间的雷霆,分不清东南西北。裴昔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顾怀懂了七八分。当然,如果他不是推动朱棣造反的那个人,他不是知道接下来历史走向的那个人,也绝对猜不到裴昔准备做什么...太可怕了。有些事情一旦起了头,就很容易想通了,那三句话的意思,也很容易被顾怀猜出来。朱允炆想知道什么?想知道燕王口中的千户顾怀有没有那份对朝廷的忠心,和燕王府长史葛诚一样的忠心。他想听什么?燕王在装病,燕王有反意,削藩是对的,方孝孺三人的施政观点和削藩计划是对的。为什么要刺杀燕王的三个儿子?原因裴昔没说,但顾怀多少能猜出来一些,要么是朝中那三个聪明人的计划,要么就是裴昔自作主张。也或许两者都有。唯一不同的是,那三个聪明人或许想燕王三个儿子死,但裴昔不想。所以城外有四匹快马,还有锦衣卫在北上之路的安排。这些事情不会是早有计划...裴昔刚刚找上顾怀的时候,不可能埋了这么长的线,这些想法应该是在最近产生的。这是何等的魄力?走到巷子口的顾怀还没有回过神,魏老三已经凑了上来,顾怀看了一眼东良才,他识趣地走远了些。“你回一趟清安镇,遣散家里的下人,整理行李,让惊蛰准备车队,郡主立刻随着车队北上,”顾怀的语调有些凝重,“事不宜迟,今天就走!”魏老三有些不解:“那主官大人你...”“我还要耽搁一段时日,你送完信,就去城外找惊蛰,等风波熄了点,再回北平。”顾怀揉了揉眉心:“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见到顾怀这般严肃,魏老三不敢再问,答应下来之后便匆匆走出巷口融入人群,顾怀负手而立看着他消失在长街尽头,久久不言。太仓促了...变数来得太快,有些事情来不及准备,但世事就是这样,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占尽了先机。眼下只有两个选择,信裴昔,或者不信裴昔,顾怀自己可以赌,甚至朱高炽他们三个也可以赌,但傲娇萝莉不行。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傲娇萝莉对自己来说到底算是什么,顾怀也说不清楚,但从感觉上说,她更像是一个妹妹。有些事情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如果可以的话,顾怀希望她能一直是现在这个天真烂漫的样子。之前一直感觉南下这一趟走得太顺利,顺利到在北平做的那些思想准备都有些白费,但现在顾怀才知道,这一趟金陵之行绝对不会容易。一个不好,他和朱高炽三兄弟都得死在金陵。东良才又凑了上来:“哎哟,脸色这么难看?指挥使大人说了啥,把你吓成这样?”顾怀收回目光,笑道:“要进宫面圣,紧张一点不是很正常?”“倒也是...咱锦衣卫除了指挥使大人,都不知道多久没人进过宫了,啧啧,没想到这头一遭就被你赶上了。”顾怀负手前行:“你要跟我一起回北平?”“当然。”那城外怎么会只有四匹快马?顾怀回过头,眼神意味深长:“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