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一战结束后,燕军根本没有消耗太多时间整理军备,接收降卒,而是只用了短短一天,就收拾好了准备继续行军。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只剩下了两个字,那就是南下,用吃奶的速度南下,赶在朝廷重新组织起兵力之前南下,用奔雷一般的速度南下攻占京城!从灵璧出发去金陵几乎是一条直线,燕军自然也是朝东南方向直线行军,五月初一,年后收到朝廷调令,千里迢迢从辽东走海路南下赴援的杨文在直沽被燕军骑兵一冲即溃,杨文本人战死。五月初七,燕军到达泗州,朱棣谒祖陵。五月初九,燕军取道淮安、凤阳,阴魂不散的盛庸带领募集而来的残兵临河固守,朱棣谴顾怀、顾成率五千骑兵于上游渡河,绕后突袭,盛庸败走,燕军遂克盱眙。五月十一,燕军兵发扬州,五月十七到达天长,朝廷监察御史王彬号召全城军民固守待援,但属下反叛,趁其沐浴将其绑缚,后开城投降,扬州不战而降,高邮也闻风换旗,燕军过扬州城而不入,兵锋直指金陵。扬州失陷,京师震动,压根不用看地图,只要稍微有点地理常识,就知道扬州离金陵有多远,几乎就隔了一条长江,靖难之役终于到了最后的阶段,朱棣只要再迈出一脚,就能踏入朝思暮想的京城。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炆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噩耗打击得六神无主,慌乱到了极点的他万万没想到,削藩居然削到他自己皇位不保,朝中百官显然也被这一连串的军情惊呆了,每日朝会,呆若木鸡的百官就听着颤颤巍巍的年轻小黄门怀恩用尖利的嗓子念着战报,听着那一个个城池被燕军攻下,听着燕军距离金陵越来越近,而在扬州失陷后,这种呆滞迅速变成了恐慌,百官都要疯了,燕军居然打到了扬州!此时的朱允炆迫切需要人给他安全感,可齐泰和黄子澄此时并不在京城之中,他的智囊团只剩下了方孝孺,于是朱允炆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书呆子,而这个书呆子也拿出了他的计策。不得不说方孝孺也是一朵奇葩...整个朝堂的官员都快疯了,朱允炆本人都已经要哭出声了,方孝孺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见他不慌不忙拿出做学问的态度,吊足了朱允炆的胃口之后,提出了几条对策:首先是要派出大臣到地方去募兵,也不用太远,金陵附近就行,民间总有义勇之士会站出来保卫陛下的;其次就是号召天下勤王,要知道大明很大,别看朱棣一路打到了扬州,可他实际控制的区域还是只有那么点,其他地方还是忠于陛下的,只要陛下下旨,保管有各地官员会带兵来援;而最后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争取时间,要派人去找朱棣谈判,许下割地求和的承诺,以此来麻痹朱棣,等到大军到了,就彻底和朱棣翻脸。不得不说读书人说话确实有水平,这些计策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起码方孝孺口若悬河的模样看起来就很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国之柱石,朱允炆看他如此有把握,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希望这位书呆子能在最后时刻拉他一把。依然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做的风格...朱允炆也不想想,外出募兵、号召勤王都是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朱棣都打到门口了,怎么可能来得及?而所谓的召朱棣谈判割让土地争取时间就更搞笑了,朱棣打仗都不喜欢循规蹈矩,玩弄诡计争取时间正是他的强项,哪里会上这种当?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造了四年反,一块地就能打发了?朱允炆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朱棣要的是什么。但话虽如此,方孝孺提了意见,朱允炆要照办,朝中同样六神无主的大臣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按照方孝孺的部署去安排一切,其中所谓最重要的拖延朱棣的任务,被交给了庆成郡主。按理说这种军国大事,该是大臣勋戚出面才是,怎么会让一个郡主去?但这位郡主确实不简单,她可不是朱允炆的妹妹或者女儿,而是先帝朱元璋的侄女、朱允炆的长辈,真要论起来,她还是朱棣的堂姐。得了,一切都妥当了,好几个大臣被派出京募兵去了,之前就在苏州等地募集兵粮的齐泰黄子澄被召还,苏州、宁波、徽州等地的知府收到旨意,也纷纷表示马上就带兵入京勤王,庆成郡主也收拾收拾出了京城,过了长江去与朱棣谈判,起码从表面上来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五月二十二,长江北岸,燕军大营。江风呼啸,吹得大营里的军旗猎猎作响,年逾五旬宫装打扮的庆成郡主走下楼船,有些局促紧张地走进了燕军军营。她只是个妇道人家,朱元璋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那时候穷得不行,也就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后来虽然贵为郡主,但说到底不过是个质朴本分的农家女,此时来掺和这种军国大事...偏偏她不来还不行。既然是郡主,还是燕王的亲戚,搜身的事情,燕军士卒是不敢做的,几个亲卫恭恭敬敬地迎着庆成郡主往里走,一路上庆成郡主左右看看,到处都是或巡逻或休息燕军士卒,军容整齐,杀气盈宵,不由暗暗心惊,等到了大帐前,几个亲卫停下,示意庆成郡主自己进去就行,毕竟亲戚见面聊家事,是不适合有外人的。庆成郡主定了定心神,挑起帐帘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坐着看兵书的朱棣,自打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如今二十多年转眼过去,当初的英武少年郎已至中年,而自己也成了个发福老妪,时间...还真是不饶人。朱棣放下兵书,这几年他在军中风餐露宿,有时几天身不解甲,连天作战,早已是满面风霜,正当壮年却已两鬓斑白,看得庆成郡主心头难受,哽咽着喊了声:“小四儿...”毕竟是女子,容易触景伤情,这声小四儿喊出来,就已经泪流满面,朱棣见到当年在金陵常常陪他玩耍,有农家质朴亲情的堂姐,也不由有些鼻酸,站起身上下打量着庆成郡主,感伤道:“敏姐,你也...老了啊!”姐弟相见,自然一阵唏嘘,见朱棣并未冷言冷语相对,庆成郡主刚进军营的紧张感也消失不见,好一番家长里短后,她才把话题绕回了正事:“小四儿啊,说到底,削藩不削藩的,都是咱们朱家的家事,用得着动刀动枪的么?不管咋说,陛下毕竟是你的亲侄儿,你这当叔叔得让着他点不是?骨肉相残,终究是让外人笑话了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朱棣听得很认真,并且不断点头称是。庆成郡主顿时觉得形势一片大好,之前那些大官也是给她紧急培训过的,自然知道该趁热打铁更进一步:“陛下毕竟是陛下,你是不知道哇,陛下都准备下罪己诏了!小四儿啊,姐姐来的时候,陛下都说了,只要你肯退兵,不要再打下去,陛下就愿意割让北境,与你共治天下,陛下都已经这般大度了,你何必要闹到最难堪的地步?”朱棣仍是点头,庆成郡主讲得有些口干舌燥,也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了,便停下来喝了口水,等着朱棣的答复,朱棣看她已经讲完,才终于开口说话。他面色平静,语气淡然:“俺这次起兵靖难,只是为了梳理朝政,诛灭奸佞,仿效当年的周公辅政而已,只希望陛下答应俺的请求,莫要让俺难做。”庆成郡主呆了呆:“什么要求?”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堂姐一眼,接着说道:“削藩首恶,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必须死!其余奸佞二十六人,俱都在这份名单上了,若肯俯首认罪,倒也不必一定杀了,如果陛下不答应俺的要求,俺攻破城池之日,希望诸位兄弟姐妹早些去父皇的陵寝暂住,不然到时候,俺怕把诸位吓着。”话音一落,他从袖中摸出一份折子递了过去,分明是早有准备。庆成郡主根本不敢去接,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这些话分明就是恐吓!原来自己之前说的全是废话,这个弟弟不但一意孤行,甚至在那么一瞬间被亲情融化冷硬之后,立刻就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他居然在威胁自己和整个宗室!她这才明白,在朱棣眼里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宗室亲情的,他已经打到了这里,在他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支持他的,还有一种,就是反对他的。庆成郡主不了解朱棣,她根本无法想象朱棣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抉择和苦难的煎熬才走到了今日,眼瞅着金陵就在长江对岸,若不是忌惮朝廷水师,他此刻就已经挥兵城下了,用几句话就想让他走人?白日做梦!眼看庆成郡主明白了一切,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语气温和,好像刚才那些话不是出自他口,又恢复成了庆成郡主印象里那个在金陵横行霸道的弟弟:“既然如此,兵荒马乱的,姐姐就请回吧,若是陛下不肯诛除奸佞,需要俺代劳,那到时候俺进了金陵城,谒孝陵,拜天子之后,再去探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