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曹昂抿嘴一笑,仿佛早有预料。“若非如此,为何旁人忧心忡忡,唯有你不惧吕布之威?”说着楚云怪笑着白了曹昂一眼,又问道:“当日你率军与叔父会师时,他就随你一道而来了吧?”曹昂微笑点头。“好啊,师兄,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也不说让我见见他。”语气中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地冲曹昂发了几句牢骚后,楚云耸着肩颇为无奈。“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说办‘正事’前,谁都不见,包括父亲,还有你在内。”楚云知道所谓的“正事”是指什么,笑道:“好吧,有你这句话,我今晚可以睡个好觉,等着看明天的好戏就行了。”“正是如此。”说罢,二人不再相互废话,道别之后就各自回到营帐安心休息。躺在毛毯上,楚云不禁回忆起自此次出征徐州以来,几乎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生觉。但这一次,他总算能安心合眼入睡了。——次日,正午。昨日那般明媚的阳光被遮蔽得很彻底,阴郁的天气让本就士气低落的曹军将士们,更加惶恐不安,偏偏就在火头军们正忙着生火做饭之际,吕布又率军前来叫阵。呼啸着的秋风刮得不少将士脸部生疼,懂得看气候的老兵,已经在望着天空中密布的层层乌云,感叹今日八成会降雨。大概是昨日一战确实尝到甜头,斩杀一员曹军大将的吕布今日更是威风八面,在东营门外叫阵的嗓门也比以往还要大。“曹贼!我定当是汝肉寝汝皮!割下你的舌头泡酒喝!以泄我心头之恨!”爱妾惨死,已然将吕布逼得两眼血红,若是不仔细观察,还以为他是彻夜未眠才会如此。曹操、楚云、郭嘉、曹昂还有伤势未愈却坚持要来掠阵的夏侯惇,五人又是在瞭望台上观察着敌情,果然如昨日相同,吕布仍命五千并州骑兵们停驻在原处,只身前来骂阵。任由吕布继续嚣张下去,自然不是办法,明知其在用最低级的激将法,可曹操不能放任士气再被打压下去。“何人敢迎战吕布?”昨日已证实依靠人海战术对吕布并无意义,即使谁人出战都是九死一生,曹操还是不得不如此提问。曹军诸将面面相觑,别说是站出一步自告奋勇,大多人连吭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迎向曹操的目光。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任谁都只有一条命,又有哪个愿意拜拜葬送性命呢?就在曹操打算发出一声长叹之际,一位身披红巾银甲的年轻小将上前一步,躬身作揖,仰视着在瞭望台上的曹操,朗声道:“司空大人!末将愿出战吕布!扬我军威!”全军上下十余万人,无不将目光移向此人身上,曹操定睛一看,此人竟是曾做过游侠的名将振威中郎将李通之弟——李环。“李环啊,你可曾想好了?”曹操没有问李环是否有把握得胜,而是向其确认,他是否真的具备这份勇气与吕布交手。“回禀司空大人。”李环挺着胸脯环视四周,傲然回应道:“末将,不怕死!”“好!”能将话说到如此露骨的份上,曹操不再废话,道:“你此次出战,无论胜败,皆是大功!来人!备酒!”一位小厮立即端着方盘来到李环跟前,放盘之上,有一杯温热美酒,酒香飘散开来,就连李环身后数丈外的将士,也闻得到。李环将杯中美酒痛快地一饮而尽,将酒杯用力掷在地上,向曹操道别:“司空大人,末将去也!”他的举止略显粗俗,甚至可以说是无礼,可包括曹操在内,整个曹营中无一人不对他生出钦佩之意。有伤在身的夏侯惇更是用极其欣赏的目光看着李环,扯着嗓门下令道:“去!把我的马牵来!李环!你且骑我的坐骑,与吕布那厮决一死战!”夏侯惇素来敬重英勇之士,故而明知李环此去九死一生,还是舍得将坐骑相赠,算是为其践行。当然,如果发生奇迹,李环能战胜吕布活着回来,一匹大宛马再珍贵,夏侯惇再舍不得,也会将之赏赐给他,作为其战胜吕布立下头功的嘉奖之一。前提是,他能活着回来。看着向夏侯惇抱拳致谢后,冷着脸骑上大宛马,提抢上阵的李环,曹操感觉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参与直接指挥或间接指挥过大大小小数十仗,这是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在派人送死。此前,他也曾将一些风险极大的棘手任务,交给一些自己信任的将领,其中也有个别心腹因此丧命。可那至少还有两、三分的生还可能,如今,他却是在目送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将,与一尊魔神交锋……营中一片肃静,唯有大宛马奔腾的蹄声“踏踏”而起,李环星目一睁,眼中凶芒直射吕布:“逆贼休要再口出狂言!吃我一枪!”曹操同意李环出战,并不仅仅因为只有他一人敢站出来迎战,而是因为他年纪虽轻,武艺在曹营中倒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好手,若只论单打独斗的本事,与徐晃、夏侯惇这些大将相比,也不遑多让。再怎么说,命人出战的根本目的是阻止士气继续衰落,如果出战之人在吕布面前不堪一击地被其打败,岂不是形成反效果,成全了吕布。大宛马疾驰的速度很快,李环与初次驾驭的坐骑之间出奇的默契,两者仿佛合二为一,如一把离弦利箭,伴随着阵阵呼啸不止的风声,向吕布穿梭而去。李环虽然年轻,但上阵杀敌的经验颇为丰富,手中的战矛更是沾染过不知多少敌人的鲜血,次穿过多少敌人的胸膛和头颅。本该对恐惧免疫的心,却在此时此刻,重拾畏惧。这并不可耻,努力企图将恐惧从脑中赶走的李环,反手握着矛杆,用腋下夹住长矛尾端,两腿因紧张不安而用力夹着大宛马的身体,像是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突然被甩到马下。看着与自己距离急速缩短的李环,吕布却在赤兔马的背上不动如山。他的眼中写满轻蔑与不屑,我这方天画戟的手稳定却动也不动,这副模样别说是如临大敌,简直就像是面对一只正向自己嗡嗡飞来的苍蝇,连动手去拍打对方都觉得嫌弃。被吕布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李环持矛的右手更加用力,像是鼓足劲头,要让矛尖刺穿吕布的身体,同时将对方那不可一世的骄傲彻底粉碎!“喝!”一声怒吼,与吕布近在咫尺即将擦身而过的李环,熟练而迅速地用左手拉动缰绳,大宛马竟默契地配合着向左侧偏过马头,电光火石之间,李环手中的长矛流星赶月般刺向吕布右胸口。像是在替主人宣泄那被敌人藐视的无尽怒火,一路蓄势许久而划破烈风的长矛发出比风声更加响亮的清脆之音。右胸口虽不是心脏所在,但若是被就此正面贯穿,即使是吕布恐怕也九死一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吕布的身体终于动了。在李环出矛的刹那之间,吕布眼中的轻蔑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慎重之色。作为武道行家中的行家,吕布从这一矛中,就足以意识到看似年轻的李环,其身手不同凡响。迅猛、精准且致命,这是吕布对即将命中自己胸口这一矛的评价,倏忽之间,方天画戟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如升腾之龙,向上猛然一掀。明明先发起进攻的人是李环,但在吕布出手的瞬间,李环就意识到对方已后发先至,若不在这一念之间变招,自己的性命恐怕下一刻就要交代。转攻为守虽不得已,但总比丢掉性命要好,李环一往无前的气势霎时收敛,在精湛的骑术操控下,与吕布完全错开。李环在躲避,而不是与吕布硬桥硬马的对拼,但这并不代表他胆怯,反而说明他在危急时刻仍保持着足够冷静。“嗖!”方天画戟摧枯拉朽般将李环手中长矛的矛头部分强行斩断,如果不是李环即使错开身位,那么被戟刃斩下的,不是他的脑袋,就是他的整条胳膊。李环的目光在不住地闪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紊乱,原因并不是疲惫,而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后怕感。如果不是他的直觉足够敏锐,现在他也许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在曹营中观战的将士们,更是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战局的变化,为李环捏了一把又一把冷汗。“小子,你很不错。”吕布通红的双眼中流露出难得的赞赏之色,掉过马头,赏识地向与自己有三、四丈距离的李环提议道:“看在你年纪轻轻,武艺不凡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下马,跪下大声向我对天宣誓效忠,我饶你不死。”李环的呼吸声愈发粗重,他同样调转马头,目视着一脸伪善者之相的吕布,默不作声地抽出腰间鞘中的宝剑。对于绝大多数武将来说,当他自剑鞘中拔剑时,就代表着他已被逼至绝路,同样,也代表着他誓死不肯屈服的勇气与决心。所以,拔剑,代表着的是李环给出吕布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答复。“冥顽不灵。”吐出这四个字后,吕布这次主动催动赤兔马向前奔袭,而李环也不甘示弱地同样策马向前,高举宝剑发出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声战吼。不管是新兵,或是老兵,曹营中大多将士都撇过头,不忍再看下去。可曹操、楚云、郭嘉、曹昂还有夏侯惇,以及更多的曹军将领,却红着眼强撑着看到最后。戟光一闪,人头落地,那是属于一位年轻勇将为引发奇迹而努力上演的落幕。失去新任主人的大宛马,简直像是有灵性似的,居然扬蹄奔向前方,低头用嘴携起李环的首级,驮着李环的尸身向曹营方向吃力地回奔。不知是出于对李环的敬意,或是对这匹良驹的敬意,又或是某种其他原因,吕布不曾出手阻止,而是坐视大宛马将李环已人首分离的尸身,安然运回曹营。亲眼目睹整个过程后,不知从何处开始,曹营中竟传出哭声。像是具有传染力一般,偌大的曹营中,四面八方各处都逐渐想起哭声,有的将士在强忍着喉咙不发出声音,脸上滑落泪珠;有的将士在微声啜泣;更有的将士,则是在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本该早已对失去袍泽弟兄一事习以为常的将士们,平日里最多有个别多愁善感的新兵,会为此在深夜中暗自落泪。像眼前这般数万人齐声落泪的情景,即使是曹操,此前也从未见过,而且是连听都未曾听说过。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们究竟是不是因为“伤心”这个情绪而放声流泪,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只因当他们回过神时,泪水,就已经夺眶而出,顺着他们的脸颊,与先前因紧张密布在脸上的汗珠一同潸然而下。“轰隆!”天穹中闪过一道雷鸣之声,随后牛毛细雨自天而降,说得矫情一些,也许是苍天为李环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而落泪。若不是场合不对,曹操甚至想当场赋诗一首,抒发心中的悲痛。可曹军们如此沉痛悲怆的“哭戏”,在吕布的眼中,却活脱脱地像是一个笑话。敌人越痛苦,他的反而越发痛快,那种一种仇恨得报的舒畅!“哈哈哈哈!十万大军,尽做儿女之态!曹操!你麾下无人了吗?竟要一个小娃娃出来受死?!”李环的年纪虽轻,但绝不是孩子,吕布如此出言讥讽,不过是为了气一气曹操罢了。“岂有此理,无义奸贼欺我太甚!何人愿出战吕布?!”彻底被激怒的曹操,大脑已经放弃思考,脱口而出问道。但这一次,曹操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平静而有力的朗朗之声,做出了回应。“末将夏侯恩,请战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