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仰望着身穿灰袍锦衣的陈宫,曹操心中百感交集,朗声打起了招呼。陈宫同样神情复杂地望着城门之下,那熟悉的身影,长叹一声回应道:“孟德!别来无恙!”“我人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你就尽管开口吧!想必你专程把我喊来,也不会是单纯为了叙旧吧?”未免节外生枝,曹操不打算与陈宫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既然孟德开门见山,我也不绕圈子,敢问孟德一句,我在小沛中的家室,可还安好?”“哈哈哈哈……”曹操忍不住大笑道:“公台啊!你把我曹孟德想成是什么人?!你的家小就是我的家小,我岂能不善待他们?”楚云在后方听到这番话都忍不住感叹曹操的脸皮着实够厚,明明二人之间势同水火,有深仇大恨,却还能似这般与对方称兄道弟。陈宫明知曹操是在逢场作戏说些场面话,还是感觉有些受用,笑道:“如今吕布已死,你我之间往日的恩怨,你可愿意就此一笔勾销?若是你曹孟德肯点头,答应放过我和我的家室,善待徐州军民,我便率众献城投降!”曹操大喜,攥着拳头问道:“此话当真?!”“千真万确!”陈宫立刻答道。“我答应你!只要你肯归降于我,我保证一个不杀!而且,我还会如当年一般善待你,重用你!”曹操毫不犹豫地当场许诺道。陈宫装模作样地思考少顷,道:“不行!你答应得太痛快了!我信不过你!”曹操眉头微皱,也料到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顺利,于是又扯着脖子向头上问道:“那你究竟想怎样?”陈宫答道:“若你当真有诚意,就先退军,将营寨西迁十里,给我五日时间安抚劝说城中将士百姓,你也可以借此再仔细考虑五日,你意下如何?”曹操略做思量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就给你五日时间做准备,若是五日后你出尔反尔,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进攻下邳啦!”陈宫没想到曹操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在城门上愣了半响才回应道:“一言为定!”曹操轻轻点头后,便策马调头,在羽林亲卫们的簇拥保护下平安回到军营中。“主公!”“主公!这……”楚云、郭嘉皆是欲言又止,只因被曹操抬手拦下。“有什么话,回头再说。”曹操别有深意地对二人撂下这句话后,便即刻下令三军撤回营寨,并按照陈宫的要求,向西迁营十里,如此一来,足足二十五里的距离,使得曹操想明目张胆地进攻下邳变得几乎不可能。重新安置好营寨后,夜幕已至,将士们开始享用香喷喷的米饭。曹军帅营内——“父亲,陈宫那厮分明是假借投降之名,施展缓兵之计,您为何不肯直接下令攻城,反而答应他的条件呢!”郭嘉也劝言道:“主公,陈宫此举确为缓兵之计,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替刘备大军争取赶到下邳的时间,若是陈宫他真有投诚之意,今日就该直接献城投降才是!”同样觉得纳闷的还有楚云、夏侯惇,只不过夏侯惇不说话,是因为他想说的已经被曹昂、郭嘉说完了,而楚云则是觉得曹操不可能看不透这是陈宫的缓兵之计,可曹操还是选择退兵,很可能是另有目的。曹操含笑安抚众人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是陈宫的缓兵之计?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对我们而言同样是一个机会?”“叔父是想,将计就计?”楚云试探着问道。“正是。”曹操满意地看向楚云,继续道:“今日我仔细观察过,下邳守军虽少,但城防坚实,再加上城中粮草充沛,有陈宫鼓舞士气亲自督战,我们想在今日一举攻破城池,就算能做到,也难避免较大伤亡。因此,我故意将计就计,刘备就算收到信件后立即率军急行军赶往下邳,也要三日才能赶到下邳,而彭城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就必须走水路,如此一来,最快也要四日!四日的时间,足够我们赶在这之前拿下下邳了!”“主公的意思是,假意答应陈宫,实则待陈宫麻痹大意后,找机会在此期间袭击下邳?!”郭嘉恍然大悟。曹操不怀好意地笑道:“正是!我已下令,命全军即日起停止操练,让将士们安生休息,做出并无攻打下邳之意的姿态,如此一来,陈宫的斥候打探到这一情况,定会如实汇报给陈宫。陈宫得知后,必然大意,以为我已中他的缓兵之计,相信他五日之后会投诚,而我们,则相机而动,趁其不备一举拿下下邳!”“原来如此,先前是在下孟浪,误会了主公。”郭嘉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为自己质疑曹操的智谋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曹昂、夏侯惇同时一脸释然,这才明白曹操为何会故意中圈套。郭嘉打算将功折罪,连忙补充道:“主公!即是这样,属下建议就在三日后的深夜丑时,分兵攻袭下邳,定能得手!”“嗯……今夜定是陈宫防备最严密的一夜,明日也不会松懈,但在他收到消息后,后日多少会有所大意,三日后,从斥候口中得知我军动向的他,就会彻底放弃戒备,相信我们会坐等五日。好!就依奉孝的意思,三日后,夜袭下邳!”曹昂一听要打仗,当即主动请缨道:“请父亲准我与高顺将军率本部陷阵营攻打西门!”“这……”曹昂本以为曹操会同意,却见曹操眼珠急转,神色踌躇,犹豫良久后,道:“子脩啊,为父觉得你还是将陷阵营全权交由高顺将军统领吧……”曹昂听了这话,就像是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两眼通红,急得停住呼吸,忙问道:“父亲!这是为何?!陷阵营是我与高顺将军携手并肩训练而成的精锐,是儿与高顺将军共同的心血……”曹操一手搭在曹昂的肩上,动作轻柔温和,曹昂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曹操的手自肩头传遍全身,顿时下意识地住口不言。“子脩,陷阵营是你与高顺将军的心血,父亲何尝不明白?但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陷阵营的任务是攻城拔寨,作为那些陷阵死士们的统领,难免要随他们一同冲锋陷阵,在攻城战中,也要先登城头参与最危险的战斗。这是很光荣的职责,但它不适合你,你明白么?”切身感受到父亲对自己安全的担忧,曹昂到嘴边的反驳之言无法再说出口,即使是曹昂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剑术再精湛,盔甲再精良,如果接连参与攻城战,也无法确保自己每次战罢都能安然无恙。虽然酣战一场的感觉让曹昂感到很享受,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父亲担忧,让曹氏集团陷入动**不安的险境。作为曹氏集团接班人的他,确保个人安全毋庸置疑是最重要的。见曹昂没再反驳抗拒,曹操欣慰地在其肩膀上再次轻轻一拍,道:“不必失落,前几日云儿不是俘虏了吕布那厮的并州骑兵吗?他们可是有‘并州狼骑’之称的精锐骑兵,问问你师弟,舍不舍得把他们让给你。”说着,曹操将目光转移到楚云身上,连连眨眼,那副模样似是在向楚云求援。明白曹操并没有削弱自己兵权的想法,只是实在拿曹昂没办法,楚云当即回应道:“叔父说得是哪儿的话?莫要说是区区五千并州狼骑,就是师兄要侄儿的六千羽林军,侄儿也随时愿意双手奉上。”曹操的提议楚云也很赞成,一来他自己统率六千羽林骑是依靠羽林众将们相助,已堪堪感到吃力。自从平添五千并州狼骑后,楚云就开始因人手不足而忙得上蹿下跳,巴不得有人替他接手。再加上自从曹昂统率陷阵营后,楚云心中就生出与曹操相同的担忧,先登死士这“高危职业”,一个不慎就有送命的风险,哪里是曹昂这等重要角色应该参与的。正为此苦恼的楚云,与曹操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二人一致认为曹昂应该换一批部曲,那么五千并州狼骑,理所当然就是最理想的选择。见曹操、楚云二人一唱一和,明知二人是为了他着想的曹昂,还是因感到滑稽而忍不住憋笑。“好吧,既然父亲和师弟都这么说,也只得如此……”曹昂知道自己必须妥协,否则估计以后每次攻城战,只要自己率陷阵营参战,对曹操而言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见曹昂肯同意,曹操大喜,命众人退下散会后,当晚睡觉都觉得比以往安心许多。——翌日起,按照昨日在帅帐中定下的计划,曹营中的将士们像是开启了假期生活,各个除了吃饭就是休息,无需日常操练,也没有任何作战命令。当然,在此期间,曹昂接管并州狼骑后,与这些初降不久的将士们打成一片,成功融入其中。毕竟曹昂的身份摆在那儿,人家堂堂大公子纡尊降贵跟你们这些降卒称兄道弟,没人会给脸不要脸,抗拒曹昂的统御。乐开了花的其他将士们各个眉飞色舞,这副景象如曹操等人所期望的那样,传入了陈宫的耳中。在收到第一个哨骑如此汇报是,陈宫不敢相信,并怀疑这哨骑已暗中通敌,正打算治其罪状,却陆续收到其他哨骑带着同样的汇报前来拜见,这才不由得他不信。曹军反常的状况不但没能使陈宫松懈,反倒是更加激起陈宫的警惕,只因陈宫了解曹操,知道其狡诈多计,决不可轻视。此后,陈宫一方面派遣更多的哨骑牢牢盯住曹营动向,一放慢加固城防,将各个城门的细致布防,以免曹操夜袭。直至第三日清晨,陈宫再次收到有关曹营的情报,得知曹营中的将士们还是一片懒散,完全不想是有攻打下邳的打算,陈宫这才放下心撤去各个城门的布防,让已经熬了两天两夜的守军们前去休息。倒不是陈宫故意折磨士兵,不采用轮换制度让士兵们日夜交替休息,实在是因为他自己的精神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再加上城中人手并不充足。对外宣称下邳城中有接近两万守军,不过是陈宫为壮声势打肿脸硬充胖子,下邳城中实际正规守军只有一万出头,其他将士不过是受其临时动员的民兵,眼下战端未启,陈宫哪里好意思擅自调动他们。在命奔波数日的哨骑们前去休息后,陈宫也尝尝吐出一口浑浊之气,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向自己的寝室返回。瘫倒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陈宫缓缓闭上眼,这几日为了防备曹操导致他的精力已透支到极限,本就上了年纪的他,在精神得以松懈后,一股后知后觉的疲惫感自大脑涌遍全身,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这一睡,就是近乎十个时辰,直至喧嚣的喊杀声,与下人用力摇晃身体引起的震动,才使得陈宫睁开朦胧睡眼。陈宫捂着头,感受着似乎仍未得到充沛休息而阵阵刺痛的大脑,并不清醒地冲那位下人问道:“出什么事了?”年轻的下人六神无主地喊道:“公台大人!出大事了!曹军趁夜来袭!已经杀上城墙了!”“什么?!”瞬间,陈宫感觉自己的脑袋险些炸裂,托这一惊天军情的福,他倒是立马清醒过来。“曹贼!奸贼!竟言而无信,背约攻城!我誓杀汝!”绝口不提自己用缓兵之计欺骗曹操一事,陈宫为发泄而叫骂几句后,暴跳如雷地起身,穿着本就未曾脱下的灰袍锦衣,赶去指挥守城作战。百姓们各个藏匿在家宅中不敢出城,先前被武装好吹嘘一旦开战要斩杀十个曹军的民兵们,此刻也躲在家中做起缩头乌龟,根本不敢应战。四道城门上的城楼各个火光冲天,本就数量处于劣势的下邳守军们因仓促应战而节节败退,东门最先被乐进攻破,布防最严密的西门也被高顺亲率陷阵营一举夺下城门的控制权。随后,源源不绝的曹军开始自城门涌入下邳,在楚云率羽林骑们与曹昂并州狼骑们的默契配合下,城关要道接连失守,陈宫只得退至白门楼上,眼睁睁看着下邳逐渐落入曹军的掌控之中。很快,北门与南门被已进入城内的曹军联合城墙上的先登死士们,陆续攻破,四道城门,尽落曹军之手。陈宫在白门楼上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万分悲凉,不禁老泪纵横,看着身旁几位一路护送自己上楼的忠仆,哽咽道:“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吗……苍天注定要让徐州最后落入他曹孟德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