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一阵不合时宜的夜风乍起,凉飕飕的感觉让楚云借机佯装打了个喷嚏。楚云对恩师夏侯恩的感激之情,从未如此强烈。无数次剑道的修炼,以往岁月中出剑、挥剑、收剑的动作,历历在目,不断地在楚云的脑海中重复着。电光火石之间,借助喷嚏之声盖住的利剑出鞘之声,一道青芒如照亮无尽长夜的圣光,打破黑暗。恶汉没能看清那道耀眼的青光,似是连眼皮都来不及眨一下,青锋剑的剑身已洞穿他的咽喉。他想说些什么,然而多出一道窟窿,像是漏气的喉咙已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殷红的血向外不住流淌,也在顺着青锋剑的剑身向下滑落,染红小片泥土。恶汉最后的执念,是动手将手中的女子杀死。像是要宣泄自己的怒火,又仿佛为了在与尘世道别之前,留下些痕迹。但恶汉的手已变得不再听他的使唤,锋利的匕首“当啷”一声脱落在地面上,发出并不悦耳的声音。无力地松开乔紫清的柔弱娇躯,倒在血泊中的恶汉,那凶戾的双眼变得暗淡无神,最终再无半点生机可见。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前端沾染鲜血的青锋剑,楚云紧盯着恶汉的尸体,呼吸愈发紊乱沉重。在楚云做不出任何反应之下,乔紫清顷刻间扑进他的怀里,俏脸紧贴在楚云的胸膛上,像是要将脑袋埋进去。即使看不清乔紫清的神色,但感受到渐渐湿润的胸口,楚云也知道乔紫清这次当真吓坏了。此前,她在楚云面前总是那么从容,那么镇定,就像超凡脱俗的仙界神女,既不食人间烟火,对凡人的存在也视若蝼蚁。可这次突兀的经历,倒是卸下了她坚强的伪装。她终究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纤细,柔弱,遇到这种威胁生命的危险,也会感到恐惧害怕。“没事,没事,有我在,都过去了。”来不及擦拭沾血的剑身,就将青锋剑仓促地插入剑鞘后,楚云得以腾出一只手轻抚着乔紫清柔顺的短发。乔紫清再无顾忌地埋头在楚云胸膛,无声地抽泣着……——喊醒两位运气极差的将士后,楚云将事情经过告知他们,并命二人将恶汉的尸体交给夜间负责保护曹操安全的典韦,嘱咐其严加看管。明日一早,待曹操睡醒,典韦就会将此事再转告给曹操。“走吧,我送你回去。”楚云心疼地看着像鸵鸟般埋头的乔紫清,心中满是怜惜之意。乔紫清轻轻摇头,小脑袋在楚云怀中蹭来蹭去。说来有些好笑,眼前乔紫清这副模样,倒是楚云印象中最可爱的样子。她默然将手中紧攥着的,装满伤药的瓷瓶举到楚云面前。楚云愣了一下,心头一暖,没想到遭遇这种事后,乔紫清还惦记着帮自己救治屁股开花的甘宁,笑着抚慰道:“就让那小子借着疼痛吸取教训吧,明日再去看他,今晚听我的,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将甘宁放到一旁不管虽有些于心不忍,但楚云觉得放任受到惊吓的乔紫清继续勉强自己,还要更过分得多。这次乔紫清没再表现出反对的意思,看样子她先前还是在强撑着而已。二人一路无言,保持着奇怪姿势回到供乔紫清休息、工作的营帐。楚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踏入账内的一瞬间,乔紫清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也许只有这个让她稍算熟悉的帐篷,能在过度惊吓的遭遇后,给予她一点心安。将脑袋有些不舍地从楚云怀中挪开,乔紫清一向冷漠的脸上,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绯红之色。“谢谢……”大概这一路上都在艰难地下定决心,在很是难为情地直视楚云讲出这两个字后,乔紫清垂下头,不愿楚云看清自己的脸色。楚云吃惊地看着乔紫清,没想到这个女人也懂得向别人如此坦率的道歉。也许明天的太阳真的会从西边升起吧?这一晚离奇的经历,使得楚云的思想也变得有些离谱。“不……不必客气,凭咱们的关系,我怎么会对你见死不救呢?”说着,楚云看向乔紫清的床榻,“额……天色不早了,不如你早点休息吧,你放心,我会去替你叫醒已经休息过的侍女们,让她们寸步不离地守在营口。”习惯了与乔紫清拌嘴的楚云,对于乔紫清羞涩而正经的状态,反倒有所不适。说着,感到气氛有些尴尬的楚云,立刻转身逃离这僵硬的气场。可是,他没来得及迈出一步,身后的软甲部分就被一只无力的手拉住。楚云的心跳在不断加快,营帐内安静得出奇,除了火把上的火焰燃烧声以外,就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拉着自己背后的手,正无助地颤抖着,不必回头,楚云也知道这只手的主人大概是怎样的表情。乔紫清的头低得更深了,那只拉着楚云不放的手,也随之颤抖得更厉害。即使怕得想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别走”这两个字,有着堪称“糟糕”性格的乔紫清还是说不出口。也许她一直在期盼这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无需她开口,就能懂她的人出现。而现在,楚云就是那个“懂”的人。以乔紫清的先前那强势的性子,楚云知道,当她选择伸手拉住自己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认输了。她渴望楚云能留下陪伴自己,她害怕孤独地面对这黑夜,怕得要命。“那好吧,不过嘛……”楚云故意装腔作势地环视着营帐一圈后,调侃道:“就算我要留下,好像也没有沙发可以给我睡诶。”这是一句缓解气氛的玩笑话,在二十一世纪的诸多影视作品中,一男一女迫于某种情况不得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时,女性往往会要求男方睡沙发,而理直气壮地将舒适的床留给自己独享。果然,乔紫清被楚云的这句话逗弄得露出久违的笑容。行军打仗,将士们夜间皆是靠打地铺休息,对习惯军旅生涯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考虑到乔紫清是女儿家,在下邳即将出征的前几日,曹操便在楚云的启发下,专门挑选手艺精湛的木匠,打造出一张方便搬运的小型木床。虽说途中还是需要另外安排人手,专门负责搬运此床,但哪怕抛开乔紫清与楚云的关系不谈,单就乔紫清这一身绝顶医术的价值而言,也值得曹操如此安排。有能力的享受更优待遇,一点也不奇怪。乔紫清鼓起勇气,拉着楚云的身子,来到本属于她一人的床榻边上。已无需再多言语。楚云手中的火把,悄然熄灭。——翌日,清晨。少年少女挤在有些狭小的床榻上,相拥而眠。这种桥段,本该发生些什么,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二人甚至连衣物,外甲都未曾脱去,先前高度紧张的神经,本就忙了一整日的楚云与乔紫清,在危机解除得以放松后,片刻的功夫就相继入眠,别说是做点什么,就连多说半句话的力气也没有。率先清醒的楚云睁开眼,耳根就感到无比发烫。只见乔紫清正如八爪鱼般环抱着他的身体,楚云想不到如冰山美人般的乔紫清,睡姿竟与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如出一辙。轻拿轻放般地将乔紫清纤细白嫩的四肢挪开,楚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擦拭仍有血渍残留的青锋剑。多亏恩师的悉心指点,昨晚楚云才能够以苦修近半年的剑道出其不意将敌人一剑封喉,成功达成俗套的英雄救美成就。为表达对夏侯恩的敬意,楚云除了日复一日的刻苦练剑外,就是善待夏侯恩赠予自己的青锋剑。楚云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以免惊扰到还未睡醒的乔紫清,但很遗憾的是,在擦拭干净青锋剑的同时,乔紫清就揉着朦胧睡眼,看向站在远离床榻位置的楚云。四目相对,楚云本以为同床共枕后的二人,即使实质上什么也没做,气氛应该也非常尴尬才对。但再次出乎楚云意料的是,乔紫清很平静地开口道:“早啊。”如此标准的问好方式,自性格怪癖的乔紫清口中讲出,就像是变了味道,楚云愣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道:“啊,早上好。”“这个女人昨晚还楚楚可怜娇弱的要命,现在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啊!”楚云在心中忍不住抱怨起来。到头来,手足无措的人反而是楚云自己。“昨晚……”像是重新组织过语言后,乔紫清又道:“谢谢你。”“道歉的话,不必说两次哦,心意已经传达到了。”楚云认真地回应着对方的心情。“我们,一起去吧。”乔紫清突然不着边际地说道。“什么?”“就是那位被你下令惩罚的将军。”乔紫清解释道。楚云一愣,自己都快把这事忘了想不到乔紫清居然还记得。“好。”这一次,倒是楚云主动挽起乔紫清的手,助她起身。简单的洗漱过后,像极了新婚夫妇的二人携手向营外走去。不曾想营门外站满了羽林诸将,甚至曹昂、郭嘉等人也在门口,似是等候多时。“师兄?奉孝?你们这是……?”楚云见众人正对着营帐坏笑着小声议论,脸色微红问道。“咳……”曹昂干咳一声,笑道:“师弟你不但再次立下大功,这行军之际还不忘于弟妹缠绵,真是羡煞旁人啊!”众人跟着齐声哄笑,意在调侃这对年轻男女。任谁都听得出曹昂不过是在讲些玩笑话,乔紫清淡定地抽回与楚云相牵的纤手,向曹昂施礼道:“紫清见过兄长。”“弟媳不必多礼。”曹昂对乔紫清很客气地回礼道。楚云不想继续被弟兄们当做取笑的对象,转移话题问道:“师兄,你还没说你们为何聚在此地,还有你方才说我立下大功,又是怎么一回事?”曹昂笑道:“此事一时半会儿只怕说不清楚,还是请你与紫清随我一同前去面见父亲!他老人家还有话要问你们俩。”在众将的簇拥下,一头雾水的楚云、乔紫清二人只得随众人前去面见曹操。今日的曹操容光焕发,大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曹操的开场白不外乎关心地询问二人几句有没有受伤,但从表象上就足够得到答案的问题,怎么看都只是在客气而已。一番交谈后,楚云总算弄清楚原因何在。原来,昨夜趁乱自北门潜入军营,并挟持乔紫清逼问楚云有关曹操营帐下落的刺客,居然正是数年前曾见钱眼开刺杀曹操之父曹嵩的贼人——张闿。也就是说,楚云昨夜无意之间,手刃了曹操的杀父仇人,替曹操报了这血海深仇。难怪曹昂说楚云又立下大功。最后,曹操表示将功劳暂且记下,待班师回许都后,会对楚云论功行赏。让楚云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曹操心头的份量更为加重的是,曹操表示明年祭奠亡父时,会带上作为晚辈的楚云一起,以此告慰曹嵩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众将习惯性地为楚云道贺,看他们的神情,似乎对楚云建功已见怪不怪。张闿作为与曹操之间存在血海深仇之人,曹操倒出乎众人所料并未虐待他的尸体,而是遣使将张闿的尸身送还给仍在钟离城内,打算负隅顽抗的龚都。这种做法意在诛心,即使龚都见了张闿的尸体后还能保持冷静,其余黄巾旧部们得知张闿身亡的消息,军心也难免会有所动摇。这是曹操对龚都昨夜袭营并派遣刺客所进行的还击,一个龚都不得不接下的阳谋。曹操还下令,今日全军修整,让昨夜没能休息好的将士们恢复体力,同时将这股逼近而不攻伐的无形压力传达给钟离城内的每一个人。此举,倒是很符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说法。当日正午,钟离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