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了几声后,将带血的唾液自口中随意吐在城墙上,校尉环视着摇头叹道:“不管怎么说,敌军总算是撤回去了,但此次我军伤亡恐怕更重,将军,您还是先让军医处理一下伤口吧……”顺着校尉的视线,疼痛感早已渐渐麻木的路招这才想起自己头上存在一处血红的擦伤。路招摆摆手,目睹还健全无伤的将士们开始动手照顾受伤的战友,或搬运亡者的尸体,无论是敌是友。军医们手忙脚乱地打开各自挎在腰间的药箱,优先为伤势最严重的将士们治疗。不过军医们的数量有限,医术也大多停留在半吊子的水准,这令许多放在现代很轻易就能得到救治重获新生的伤者,就此丧命。但这就是现实,残酷而无奈。营中医术最精湛的军医是一位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他在医道上算是颇有天赋,年少时曾得名医华佗指点,精于医治外伤,大多老军医都自认无力挽回的重伤,这青年最后凭借一己之力施展简易外科手术,成功率虽不过五成左右,却也借此救下了不少将士的性命。这位青年快步攀上城墙,来到路招身前,见到路招额头上的伤势后,神色一变,急忙为路招进行处理。任凭青年将重新唤醒自己痛觉的药物抹在额头上,路招两手的指甲没入掌心,两腿因剧烈疼痛而隐隐发抖。“路将军当真了不得,先前我为将士们涂抹这伤药,他们都疼得大呼小叫,唯有将军忍此剧痛而面不改色,当之佩服!”青年见路招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龇牙咧嘴,大为惊叹地恭维道。若楚云在此,听到这位青年的自称,就会认出对方便是华佗弟子,后世被称为“药王”的名医李当之。路招惨白的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感激道:“李老弟,最近战事频仍,多亏有你们在……”说起来,这李当之本是在民间四处远游,漂泊行医之人,恰逢途经宛城时,赶上这场战事,本该抱怨自己差到极点的运气的他,却暂时选择加入军医行列,帮忙救治伤者,可见其德行操守确实不凡。“行医救人,是我们学医之人的操守。”这如同获奖之人的领奖宣言,本该是一句虚伪的场面话,但从李当之的口中说出,则是情真意切。伤势不轻的校尉被另外两位军医搀扶着就地躺下,对路招叹息道:“将军……明日……不,或许今夜,敌军就会再次大举进攻,我们恐怕……”校尉的声音很轻,按说这种动摇军心的话,一旦他讲出口,路招就有权利将他就地军法论处,但作为生死与共并肩杀敌数日的袍泽,他心知路招不会因此怪罪他。“放心吧,告诉弟兄们,继续坚守下去,会有援军来支援我们的……”情形越来越危机,路招的语气却不像是在单纯的宽慰,而是真的坚信即将得到救援。“哎……”校尉已不知是第几次叹气,“将军就莫要再哄我等开心了,如今司空不在许都,荀大人坐守城中不得司空之令,绝不会率军来援。而司空远在寿春,此刻怕是正在猛攻汝南,分身乏术如何能救得了我们?”在这绝望之际,路招带着充满希冀的笑容,仰天道:“他会回来救我们的,一定会。”“将军说的,莫非是羽林中郎将?将军先前平日里总吹嘘自己与中郎将是旧识,此时此刻就莫要再说笑了。”对路招的“幽默”嗤之以鼻,校尉有些自暴自弃地趟在原处,任凭军医们为自己身上多处外伤上药包扎,尽管疼得他面部一阵抽搐,却同样不曾喊出声,倒也是一条十足的硬汉。近来,随着楚云屡次立下赫赫战功,其名声也在中原越发响亮,对曹操治地下的将士们而言更是人尽皆知,甚至不少将士将楚云视为偶像、精神领袖一般高大上的存在,使得宛城将士们大多不相信这样一位传奇般的大人物,与路招的关系会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亲近。“怎么连你也以为我在骗人?小子,你是不知道当初中郎将与军师祭酒二位勠力同心应对那张绣、贾诩时,我就在旁帮衬,若非我们齐心协力,将张绣、贾诩打得大败而归,这宛城说不定啊,还在他们二人手里呢!后来中郎将授封太守,我还在中郎将麾下为他效力数月,直至他被司空召走,我才顺势暂领太守一职,所以这宛城的根基,是中郎将留给我的,我路招就是拼了命,也要守住宛城!”听路招说得有头有尾,就像是真的一样,校尉、军医等人皆是将信将疑。“可是将军,不是末将泼你冷水……现在人家中郎将的声势如日中天,早已今非昔比,他还会顾念与将军的那点旧情,前来援救宛城吗……?”大概是觉得大限将至,宛城距离失守为期不远,校尉讲起话来也变得无所顾忌,渐渐放肆。路招这次难得的生起气来,面色微沉,冷声道:“中郎将不是那种凉薄之人,你们不相信的等着瞧吧,他一定会赶来救我们的。”说着,路招像是孩子般赌气地偏过头去,不再理会校尉。想不到平日脾气好得不像是行伍出身的路招,也会有动怒的时候,校尉知道自己说错话,道歉的言语卡在喉咙许久,最终还是悻悻咽了回去,闭目继续惶恐不安地接受着治疗。——深夜,上万匹战马在幽暗静谧的密林中穿梭疾驰,喧嚣滞重的马蹄声将先前在树木窝巢中栖息的鸟儿一片又一片地惊走。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口干舌燥的楚云抬起水袋艰难地向喉咙中灌水,大多清水因晃动而溅洒在外,但楚云还是顺利解决了干渴。数日来,除了必要的休息,楚云率六千羽林骑与五千并州铁骑这万余精骑一路向西狂奔,如今总算穿过阳翟的密林,即将接近在宛城西侧的小城棘阳。刘琦的大军自新野而出,此前在棘阳屯驻数日,近日为方便攻打宛城,刘琦已按照贾诩的建议将大军向北推进,于宛城以西二十里外的各山丘之上扎下营盘。而此时的楚云等人正在穿越博望以西的茂盛森林,以图借森林遮掩,尽可能在不被刘琦哨骑发觉的前提下,绕到刘琦大军营盘的山脉后方。关羽在赤兔背上一马当先,向紧随身后的楚云低声道:“中郎将与公子统军有方,羽林骑与并州铁骑皆是当世难得的精骑,但是关某敢问中郎将,可是要率着万余精骑夜袭敌营?”一路上,关羽虽很少与楚云以及羽林众将们搭话,但训练有素的精骑们却让关羽羡慕不已,心中连连感叹若是当初他麾下有这样哪怕只有两千,如羽林骑或并州铁骑这般精锐的骑兵部队,很多硬仗恶仗的难度就会简单十倍不止。“关将军过奖了,昔日那龚都敢率五百骑兵夜袭我军十万将士驻扎的营盘,今日有关将军在相助,又有万余精骑在手,我楚云面对五万敌军,又何惧之有?”“哈哈哈!中郎将好气魄,可那龚都夜袭营寨不过是虚晃一枪,中郎将用兵向来诡谲,总不会打草惊蛇只为了吓唬刘琦、张绣、贾诩他们这么简单吧?关某倒以为,不如我们命各将分兵埋伏在各个密林深处,待刘琦再次率军大举进攻宛城,我们再一并杀出,断其中军,使其首尾难顾,如此,敌军自溃!”楚云这支精骑部队目前最大的优势就是并未暴露自己的存在,也就是说,第一次出手对刘琦大军发动奇袭效果是最为明显的,一旦一击不成,让贾诩知道有一股如此强大的骑兵部队在附近游**,他定会立刻有所应对,精骑们对数量大于己方数倍且列好阵势的大军,是很难造成威胁的。所以关羽的计划既合理又有效,可以将骑兵的机动性,冲击性结合敌军情报上的疏忽,打一场出奇制胜的攻袭。但楚云在马背上连连摇头,道:“不知关将军敢不敢与在下打个赌?”“打赌?”关羽来了兴致,没想到楚云这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也会提出这种市井无赖才经常想到的主意。“不错。”漆黑幽暗的夜色成为楚云眼中狡黠的保护伞,“在下料定今夜贾诩必会向刘琦进言,让张绣率军趁夜大举进攻宛城。”“不大可能吧?据报今日荆州军连续攻城五个时辰,早已是筋疲力竭,却连一个城门也未曾攻破,又怎会再做这无用之功?”极度疲惫的士兵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这是常识,关羽不相信从无败绩的楚云连这都不知道。“既然将军不相信,不妨与在下赌上一把?”即使是如此拙劣的激将法,楚云还是觉得关羽会答应。“中郎将倒是先说说,赌注为何物?”关羽兴致大起,在不自觉地催动下,**赤兔马的速度也逐渐在加快,缓缓与楚云的坐骑拉开距离后,关羽才后知后觉地放慢马速。“很简单,将军是爱马之人,在下又素有成人之美,若是在下输给将军,自当陪将军千匹骏马,任凭将军如何处理,在下都不会多管,至于将军若一时不慎输给在下,在下暂且还未想好,权当将军欠我一个人情吧。”如此不平等的赌注,让关羽宛若置身梦中,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震惊,可一双丹凤眼中难以掩盖的惊骇之色,还是出卖了他。“中郎将所言,当真?”关羽声音发颤地问道。楚云知道,关羽已是被饵**住的游鱼,眼看就会上钩。关羽的心思不难猜测,若是他能赢得赌约,有朝一日他收到兄长刘备的消息时,就可以带着这一千匹迎来的战马一并投奔刘备,并借此组建一支优秀的骑兵部队。这近乎雪中送炭的赌注,让关羽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至于自己的人情?与一千匹战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希望中郎将言而有信。”“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二人干笑着对望一眼,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真当大笑几声,才算痛快。其实,楚云并不是料事如神,而是提前知晓关羽所未知的情报。昨日白天刘琦大军攻打宛城时,虽气势汹汹,实则只调动了两万五千人马,也就是大军总数的一半。若当真打算全力攻城,贾诩怎会不劝谏刘琦投入全部兵力,四门齐攻,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攻克城门呢?可见贾诩这白天不过是佯攻,看似倾尽全力,实则是利用兵力优势消耗宛城守军的体力,并借此麻痹宛城守军,入夜后,待子时一过,张绣或刘琦定会先前未曾参战,养精蓄锐一日的另外两万五千将士趁夜主攻一道城门,一旦路招应对不善,城门定会在短时间内被攻,届时,宛城顷刻间便会沦陷。跟随在楚云坐骑之后的甘宁、许褚等羽林将领同样知道此军情,见关羽被楚云算计,各个神色怪异,啼笑皆非的样子,显得格外滑稽。精骑们以菱形阵继续于林中穿梭西进,楚云为不善骑术的乔紫清专门准备了一辆由四匹骏马齐拉的豪华车驾,并交由吴尘护卫在侧。吴尘的武艺在今时今日的羽林诸将中,自是比不上甘宁、许褚,但他跟随楚云的时间最长,其品性纯良,忠勇敦厚,楚云相信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乔紫清半根头发。半个时辰后,子时一过,悄然隐匿地摸到刘琦大营东侧密林中的楚云等人,眼睁睁看着数以万计的荆州军自北门而出,笔直而行,除了打头的将士外,中军后军一律不得举火把,看着模样,似是要有所行动。见状,关羽无奈地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向楚云遗憾道:“中郎将果然神机妙算啊,关某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