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军师身为被拖的家被带的口, 天天生活在被老师嫌弃的阴影中,要不是他内心足够强大,这会儿怕是已经抱着旁边的树大哭特哭了。从拜师开始到现在, 老爷子没有一天不埋汰他,想他孙伯灵当初多聪明一孩子, 如今沦落到这等境地, 肯定都是被老师打击的了。娃娃脸青年抹了把不存在的泪水, 甩甩衣袖看着他们家年纪大了连收徒弟都得靠行骗才有成功可能性的老师, 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看的开心极了。他这般足智多谋才貌双全, 真要因为两句埋汰就开始胡思乱想, 早在双腿具废的时候就抹脖子了, 哪儿还能在这儿和老师斗嘴。被说叨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他们家老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卫霁看着忽然想要收徒弟的老爷子,愣了一下然后无奈道, “先生莫要说笑, 小子何德何能, 怎能入您门下。”他对兵法武学奇门八卦一窍不通,只是多了些后世的记忆才显得有点出彩罢了,他没什么本事,也没多大志气,能安安稳稳的活就够了。再看看鬼谷门下都是什么人,庞涓、孙膑、卫鞅, 以后还可能有张仪、苏秦、白起等等,一个个都是名留青史的大人物, 这老爷子哪儿是他能随便拜的人。“公子可是看不上老夫?”王诩老爷子看着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的少年人,虽然在开口之前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多好个徒弟, 实在可惜了。至于这人方才说的不配入他门下,老爷子根本没往心里去,即便没有这《千字文》,少年人如此心性,入他门下也是求之不得。收徒看重的是心性,他年轻时觉得有才即可,如今年岁大了,才觉得才华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心性才是。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卫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哪里会看不上名传天下的鬼谷子,他是怕老爷子以后看透他的本质再后悔,到时候丢人的还是他自己。娃娃脸青年笑眯眯看着被拒绝的老师,推着轮椅上前挤眉弄眼道,“老师,您现在拖家带口,平日里就少不得来这里蹭饭,若公子真成了小师弟,还不得被您给缠上养老啊。”老爷子直接一巴掌打在徒弟脑袋上,明摆着被说中了心事却不想承认,色厉内荏反驳道,“瞎说,老夫像是那样的人吗?”就算公子霁看不上他的本事,可这娃娃心地善良尊老爱幼,有什么新鲜吃食偶尔也会想着他,就是不拜师也没缺他这口吃的。他只是单纯的看重人家的才华,不行吗?老爷子气的胡子都快炸了,看着眼前的徒弟忍不住开始手痒痒。孙伯灵捂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反问道,“不像吗?”“老夫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老爷子气呼呼转身,到石桌旁坐下,端起已经凉了的糍粑一阵猛吃,徒弟不听话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受着?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眼馋那全本的《孙子兵法》,现在可好,报应来了吧。卫霁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有点尴尬,没想到孙大军师几句话就把老爷子摆平了,松了一口气后为表感谢,于是上前问道,“先生有什么想吃的没,待会儿让厨子多做些,您和鬼谷先生院子里还没开伙,今天先在这儿用饭吧。”娃娃脸青年眼睛一亮,轮椅一转很干脆的回道,“吃什么都行,只要是公子这里的饭,伯灵和老师都喜欢。”老爷子擦了擦胡子上沾上的糖渍,难得对徒弟的说辞表示赞同,“伯灵说的是。”俩人都是只管吃其他什么都不管的主儿,只要有好吃的就行,选起来太麻烦,还是让主人家自己来选吧。卫霁只是笑笑,既然这俩人都没意见,那就由他自己决定了,“今晨酒肆送来几条鲤鱼,正好做些鲤鱼汤来祛湿开胃。”夏天的鲤鱼肥硕结实,正是味道最鲜美的时候,清蒸熬汤都很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做起来也简单,不用他费心,厨子自己就能做出来。孙伯灵和王诩老爷子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们本来就是蹭饭的,怎么敢对主人家的饭食有意见,“秦公离开之时,伯灵和他说了卫鞅师弟的事情,想来过不久咱们就能见到他了。”老爷子很快从被拒绝的打击中走了出来,看着没事儿找事儿的徒弟问道,“以那小子的脾气,要知道是你在背后捣乱,非得过来找你理论。”“就他那脾气,的亏秦公是个干实事儿的,不然还得和之前一样。”娃娃脸青年对此毫不在意,反正他现在没法走路,那小子敢动手他就敢哭。卫霁和厨子说好待会儿做什么吃食,回来听到这师徒俩的谈话,在旁边坐下然后好奇的问道,“先生,卫鞅先生的性子很不讨人喜欢吗?”他现在几乎对所有人都有滤镜,毕竟是青史留名的大才,别说见面了,只听见名字就有种想要膜拜的冲动。现在鬼谷先生和孙大军师的滤镜已经打破的差不多了,他以为接下来滤镜要被打破的是秦国初代大魔王赵渠梁,没想到商鞅能后来者居上超到了前面。至于公子虔……算了……那人本来就没什么形象,就更不用说滤镜了。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丝毫没有背后说自家师弟坏话的罪恶感,将他们家老师面前还剩下几个糯米团子的碟子拉到自己跟前,然后一拍石桌开始编……呸……开始说。老爷子被抢了零嘴儿很是愤怒,当即就想带徒弟回去实施棍棒教育,好在卫霁看他已经吃了不少,以再吃下去身体可能会不舒服为由将人拦下,然后才能安安稳稳的听个故事。对不住了商君,您要是早点出现小子或许还能再添层滤镜,现在从孙大军师口中说出来,那就做好从神仙到凡人的准备吧。孙大军师的口才,从来都是怎么夸张怎么讲,不说相声可惜了。大概鬼谷门下的口才都很不错,三寸之舌能当百万之师,谈判时是什么模样他还不知道,反正讲故事时很吸引人就是了。娃娃脸青年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他从来都是实事求是,怎么会干那种夸大其实的事情呢?可卫鞅真的是那种……耿直到不像是老师教出来的学生的人。在庞涓没算计他之前,他们跟着老师一起在卫国学习的时候,哪天不是鸡飞狗跳状况百出?他觉得自己还算稳重,毕竟庞涓搞起事儿来手段层出不穷,他就不一样了,他只会在旁边看着那人搞事儿。反正最后老师只会教训搞事儿的人,他一个可怜的旁观者,再被一起教训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后来庞涓出师,他自觉学识不够,于是继续跟在老师身边学习,大概老师觉得身边只有他一个成熟稳重的徒弟有些沉闷,所以才又收了个徒弟,天晓得这新收的徒弟就是个木头脑袋。他孙伯灵是成熟稳重,可好歹还会逗师父开心,但是卫鞅不一样,那小子一板一眼事事循规蹈矩,往那儿一站连私塾里来找老师学习的少年们都不敢嬉笑打闹了好不好?明明不怎么研习儒家经典,却过的比老夫子还要清心寡欲,这样的徒弟带在身边别说解闷逗趣,能把他逗乐都是本事。卫鞅是个不懂变通的榆木脑袋,不然也不会在魏国几年不得重用,可那小子又实在有才,各家各派皆有涉猎,甚至在兵法上也远超常人,如若不然,老师也不会忍着那脾气收了他做亲传弟子。他在卫鞅拜师后不久就出师外出游历,在周边转了许久然后收到庞涓的书信让他入魏,他和那小子的相处时间并没有和庞涓一起学习的时间长,但是那性子实在是让人想忘也忘不了。“你小子够了,有本事在卫鞅过来后这么说,他除了死板点固执点不会看脸色点也没啥其他缺点。”王诩老爷子看着徒弟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为了给另一个徒弟留点面子索性将人打断,“说了这么多,半点没说到正点上,你怎么不说人家拜师第二天就把你说的哑口无言呢?”孙伯灵:……老师,不该说话的时候别瞎说,你这样很容易影响师徒间的感情知不知道?少年人乖巧的坐在石凳上,对这师徒俩时不时就开始斗嘴的相处模式习惯的不能习惯了,他现在好奇的是卫鞅当年怎么怼了孙大军师,不然如果只是性子不讨喜的话,这人不至于说起话来眼里都冒火。而且,鬼谷先生您自己似乎对另一个徒弟的性子也怨念颇深丫。师徒二人停下拌嘴,看着旁边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不由放正了态度,有些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说出来吓着小孩儿。鬼谷先生还没有放弃收徒的念头,想着等安顿下来之后再说这事儿,肯定是孙伯灵这小子回来之后太过放肆,害的他在众人眼中没有一点老师的威严,所以公子霁才不肯拜他为师。他接下来好好教导那几个小公子,让公子霁知道他老头子并不只是会吃吃喝喝,其实还懂得兵法阴阳,不要被孙伯灵这小子带歪了啊!讲故事的人被镇压了下去,接下来也听不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了,卫霁闻到厨房中隐隐约约传来的香味,让人将食案搬到屋里然后意犹未尽的叹了一声。鱼汤里面炖着胡萝卜和土豆,比常见的鱼羹多了些滋味,处理过之后的鲤鱼炖了许久很是鲜美,只是闻着食欲就上来了。推着轮椅的娃娃脸青年迫不及待看着厨房的方向,趁他们家老师不注意然后凑过来说道,“公子若是好奇,咱们接下来悄悄说,不让老师听见。”说完,这人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推着轮椅进屋等饭菜去了,老爷子撇了撇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抬头看了眼日头的位置,然后拿出袖中的竹简继续研读。多好一徒弟,怎么就不是他的呢?*山野之间,穿着布衣背着行囊的青年艰难的走在其中,小路难走又没有大路,时不时还要手脚并用攀爬,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路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看到。他来秦国之前就知道秦国很穷,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儿能穷成这样,怎么说也是曾经的霸主,怎么就能落魄成这样呢?青年捶了捶胳膊,靠着树歇息了一会儿,找准方向继续走,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间看到了炊烟。要是再寻不着人迹,他就只能和前几天一样露宿野外了,虽然晚上的外面很是凉爽,可蚊虫是真多啊。最重要的是,山里面有野兽,时不时听见几声狼嚎实在渗人,好在他胆子大不怕野兽,不然怕是在最开始就打退堂鼓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早就入秦的卫鞅。入眼城墙低矮,说是城池更不如说是村落,卫鞅自认为以前去过的地方不少,可他在中原游学数年,真没见过比秦国更破败的地方。布衣青年背着行囊进城,顺着路人的指引来到县府,然后看着破败的官府擦了把汗,“这地方也太破了。”说是县府,其实就是随便搭起来的石头房子,地方大些敞亮些,便直接被当成县府来用了。秦国设县很早,但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发展,厉公在频阳设县,惠公在陕设县,献公继位后也设置了不少县,但是直到现在,秦国的制度仍然以国野制为主,中原诸侯国的制度在这里并不吃香。秦人有血性,却也排外,对待外来士子或许还有几分热心,但是在官府法令之上仍是和中原相差甚远。草原戎狄好歹一马平川,这里倒好,出个门就得翻山越岭,实在忒费尽。秦公想要强秦,最先要改掉的就是秦人和蛮夷一样的习俗,诸侯国就是诸侯国,循礼数尊法令,若是一直和戎狄一样,中原诸国什么时候都不会承认他们。破财的府衙里面,几个小吏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看到有人过来不由停下手中动作。黑色布衣的年轻人慢吞吞挪进来进来,喘匀了气儿然后说道,“在下是入秦的游学士子,今日天色已晚,所以来府衙登个记。”几个小吏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对视一眼后然后走出来一个小心问道,“先生是卫人?”卫鞅愣了一下,看着自己一身狼狈,再看看走出来的其貌不扬的小吏,实在想不出来这人是怎么看出他是卫人的,“在下的确是卫人,可是……”几个小吏听见他确定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也不管他接下来想问什么,赶在他前面又问了一句,“先生可是卫鞅?”君上下令栎阳周边各县寻找一名名叫卫鞅的入秦士子,这都过了小半个月了还没什么动静,这地方偏远,平日里连个外人都见不着,更不用说游学的士子了,别不是真被他们给找到了吧?卫鞅抓紧了包裹,看着反应很不对劲的吏胥们警惕的回道,“在下的确是卫鞅,诸位如何得知?”小吏们赶紧扔下手中活计,直接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几个人拉拉扯扯就把人往内院拖,“总算是寻到先生了,君上找了您好多天,咱们先歇息一晚,明早上立马送先生去栎阳见君上。”卫鞅:???什么情况?!!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一个无名之辈,秦公没事儿找他干什么,就说这地方看着破破烂烂不对劲,别不是误入了什么贼窝吧?作者有话要说:孙大军师: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