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霁猜出他哥的打算后终于放下心来, 也没打算和公子卬多费口舌,等人叭叭叭说完直接让小甲小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公子卬看着脚步虚浮连走路都走不稳却还是铁了心要离开的少年人,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毫不留恋扭头就走, 眼看着东西都搬到了后面马车上,人也靠在车厢里休息, 磨了磨牙还是点头让车夫带他们去驿馆。在他府上当然最好, 实在不肯留下来, 驿馆其实也还不错, 四国君主来大梁他负责接待, 天天往哪儿跑也不会见不着, 只要不是在王宫就行。他和魏王的关系再好, 宫里的美人再怎么会赏到他府上,王宫也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再说了, 万一他哥以前不喜欢漂亮男孩, 见了公子霁之后忽然又喜欢了呢?他们霁儿天人之姿, 兄长本就喜欢美人,男美人和女美人其实没什么区别,他现在还没把人弄到手,正是心痒痒的时候,兄长要是和他抢,他就更没有得手的可能了。卫霁不知道公子卬在那儿担心什么, 他只知道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之后,他们终于能离开这座府邸了。驿馆虽然也是公子卬只手遮天, 但是总比待在他府上好,等到他哥过来,就算接下来再发生什么, 有哥哥在身边也不会再那么提心吊胆。布置的很是舒适的马车里,刚刚醒过来的少年人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只一会儿就又开始困倦,“小乙,我先睡一会儿,到地方了记得喊我。”“公子?”小乙担心的看着又闭上眼睛的卫霁,小心翼翼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在他额头放了一会儿,然后脸色更难看了。糟糕,又开始发热了。前两天就一直发热,好不容易烧退了下去人醒了,结果刚出来一会儿就又开始了,君上明天就到大梁,看到公子这样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好从公子卬府上出来了,若是在在公子卬府上见着他们公子这般凄惨,只怕当场就要拎着刀子朝公子卬冲过去。等马车到了驿馆,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小乙看着他们家脸色绯红、额上甚至渗出冷汗的公子,小声喊了两声,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掀开帘子让小甲过来将人抱下去。公子卬说是不放心他们大晚上出来,竟然亲自跟了过来,如果不在他之前让小甲将公子带进去,那人肯定会厚颜无耻的凑上来。他们家公子已经被害成这样,无论怎样他绝对不会让那混蛋有机会碰到公子。小甲原本想着先进驿馆里看看,听见车里的声音后赶紧转了回来,小乙平时不怎么干重活,让他抱人走那么长距离,只怕没走两步就得把他们家公子摔了。公子卬刚和负责驿馆的官员打好招呼,回头看到公子霁身边的随从过来,脸色虽然依旧不怎么好,却也没和对待自己人一样暴躁。小乙在他们家公子进了房间之后才出来,找到公子卬后满眼着急,“公子,我家公子又开始发热了,能尽快找疾医来看看吗?”“早说了让他留在我府上,现在可好,来这儿找疾医都费劲。”公子卬低声骂了一句,要不是怕卫霁醒了之后真的闹起来,他甚至想趁着人又睡了再将人带回府上。谁让现在对人念念不忘的是他呢,再怎么不高兴,疾医也还是要找的。公子卬在这儿怎么都不舒服,让人拿着他的令牌去将之前来府上给卫霁治病的疾医喊来,然后转身上马离开。驿馆布置的再好能有他的府邸舒服吗,脾气怎么就那么倔呢?小乙看着公子卬走远,捏了捏拳头然后回去照顾他们家公子,不能再烧下去了,再烧下去就真的要烧出事儿了。*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大梁城最近要迎接其他几国国君更是早早就热闹了起来。卫公的车架在天亮后不久便到了城门外,历代卫公出行都没怎么出现过战车的身影,只有拿着矛戈的士兵守在华贵的车架后面,人傻钱多很符合卫人的风格。公子卬在车队离城十里左右的时候就带人在城门外等着,远远看到大道上属于卫国的旗子之后,所有的官员都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就在他们准备迎接卫公时,不远处又出现了一面大旗,和低调奢华的卫国不一样,这个车队直接是精兵开道,看上去第一感觉就是来者不善。正是同为三晋之一的韩国。公子卬挑了挑眉,眯着眼睛看着韩侯车架,捏了捏下巴然后让人准备好敲鼓吹号迎接两位君主到来。卫国鲁国宋国来大梁他能理解,韩国也跟着凑热闹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韩赵魏三国原本是一家,最开始的时候联盟很是紧密,毕竟之前都归晋国,同为六卿关系想不紧密也不行。之前魏王继位的时候韩赵魏三国已经撕破脸皮了,现在韩侯过来……真的不是砸场子的?卫公和韩侯的车队很巧合的同时来到了大梁城外,城门处魏兵奏乐迎接,但是迎接卫公和迎接韩侯规格不一样,现在两人同时到来,奏乐的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间直接不知道该按照哪个来,只能看公子卬有什么吩咐。公子卬冷笑一声,看着杀气腾腾的韩侯车队心中大骂不已,就知道韩武这家伙肯定不会轻易服软,这不就是过来捣乱的吗?按照公爵的规格,韩侯那边占便宜,按照侯爵的规格,卫公又受委屈,这次几国一同前来大梁本就是卫国起的头,要是在这上面让卫公受委屈……似乎又有点不太好。公子卬心里憋屈,却只能让韩侯白白占了这个便宜,不按照卫公的规格来不行,天下人都在看着魏国,要是在最开始就让卫公不悦,这次朝见也别进行下去了。离城门还有段距离的两个车队中,衣着华贵面容白净的卫公撑着脸坐在马车里,远远朝韩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着远方发呆。三家分晋之后,魏斯、赵籍、韩虔三个晋国臣子各自立国,后来周王封他们魏侯爵,算是承认了他们存在的合理性。卫国就算国弱地盘小,可他们是周朝建国时就分封的诸侯,从最初监管诸侯的“方伯”降如今的普通公爵,即便国力弱小,身份地位也在这儿摆着。至于魏王的称号……这是魏王自己给自己封的,天底下正儿八经的王只有周王一个,外人再怎么称呼,只要没有被周天子认同,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周朝建国时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许多已经不存在,还有和齐国一般被取而代之,和晋国一般被国中大族瓜分,和郑国一般被灭掉,不管是开国时周天子封的诸侯还是平王迁都后封的诸侯,除了燕国等少数几个国家之外,再没有谁比他们身份更尊贵。可惜如今周室式微,就连雒阳的天子都只能龟缩在那小小一片土地里,更不用说卫国这个空有身份却总是被欺负小国了。卫公眸中没有丁点温度,换了只手撑脸继续看着外面,宝贝弟弟在魏国那么多天,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霁儿被魏国扣下,秦国的反应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边穷就穷了,没想到还挺仁义,知恩图报的都不是坏人,对得起霁儿帮他们做的那么多事情。车架很快到了城门处,公子卬对着同时过来的两个君主拱手行礼,城门宽敞足以同时进入两架马车,但是这般场合绝对不能让两国君主同时进入大梁。真要那么干的话,那是在打卫公的脸。韩侯的车架不比卫公奢华,简简单单甚至连公子卬平时乘坐的马车都不如,此时,面带微笑的韩侯看着强撑着笑容的公子卬,丝毫不提进城之事,只是笑眯眯拱手回礼。公子卬:……这家伙果然是来找事儿的。另一架马车里,看上去温和有礼很好相处的卫公坐正了身子,看着外面的仪仗以及正在进行眼神交锋的韩侯和公子卬,扯了扯嘴角直接抬手让前方的士兵进城。路上耽搁了那么长时间,他得赶紧找到霁儿,看不见人他实在放心不下。韩侯很给面子的让车架往旁边挪了挪,和公子卬打过招呼后就当没了这个人,跟着卫公直接去了给他们安排好的驿馆。公子卬被韩侯这般态度弄的心里窝火,却又不好说什么,韩国虽然只比卫国强那么一点儿,可他们和魏国同时三晋诸侯,有天下最大的铁山和锻造最精良的弓箭,就算实力不如魏国,也不是他能正面挑衅的。鲁侯和宋侯明日才到,今天需要迎接的只有这两位诸侯,公子卬实在不想看到韩侯那张脸,索性打马到最前面卫公的车架处说话去了。卫公看着几次三番对他宝贝弟弟心怀不轨的公子卬,对他的态度不比韩侯好多少,或许是因为长的好,所以公子卬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一国之君就得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他哥在正式场合上也喜欢板着脸不说话,不这样的话不容易让臣民慑服,当君主就得冷着脸。卫公和霁儿不愧是亲兄弟,连冷着脸的模样这这般相似。驿馆就在王宫不远处,车队停下之后,公子卬没有下马,只是对卫公说了卫霁此时就在里面,然后打马去后面安置韩侯去了。就算知道韩侯会对他多有刁难,他也还得去把人安排好,如今三晋已经分家,大魏国不能在礼数上让人家笑话。小甲小乙一大早就听到外面说卫公今天会到,隔一会儿就出来看一次,在看到熟悉的车架后激动的热泪盈眶,等了那么多天,终于把君上给盼过来了。等公子卬带人离开,小甲赶紧冲了过去,来不及行礼就哽咽着开口道,“君上,公子在房间休息,您快去看看吧。”卫公脸色一变,“霁儿怎么了?”“公子病了好些天,吃药也一直不见好,疾医说……疾医说如果再醒不过来,以后就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小甲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声音中带了浓重的哭腔。只有他和小乙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表现出现,现在终于有了主心骨,鼻子一酸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之前疾医说公子忧思过重,后来公子醒了一回,不知道和公子卬说了什么,硬是让公子卬同意我们搬到这里来住,只是后来就再将没醒过。”疾医这两天直接就住在驿馆了,他和小乙实在是太害怕了,公子一直不醒,疾医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么一天几趟往这儿跑,要么就直接住在这里时刻准备把脉看病。卫公脸色黑沉,向来笑吟吟的脸上阴沉的厉害,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死死的攥着,推开门后竟是连进去都不敢。“魏卬!”捏着门框的俊美青年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仔细看来身体都在颤抖,他含辛茹苦将弟弟养大,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的住。床榻上的少年人脸色绯红,额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眉头紧皱连昏迷都昏迷的不安稳,眼底带着青黑看上去虚弱的厉害。卫公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弟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然被害成这样,这笔账他记死了,只要魏国不灭国,他誓不罢休。面如冠玉衣着华贵的青年眸中满是戾气,深吸了几口气将身上的杀气压了下去,然后才倾身到病榻上的少年人耳边,声音干涩带着几分颤抖,“霁儿,哥哥来了,快醒过来,哥哥带你回家。”房间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卫公哄小孩儿一样哄着睡懒觉的弟弟起床,其他人在门外候着,隐隐听见里面的声音也都跟着眼眶通红。许久,一直到该喝药的时候,卫公才终于推门出来,神色冰冷的青年君主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让跟他过来的随从进屋然后寒声道,“传信给秦国,十五日后便可动手,若此事成,卫国此后皆以秦国为尊。”*函谷关外,秦军依旧只是和魏军对峙,河西大营的魏武卒警惕了许多天,防备着秦国出乎意料打过来,但是防了那么多天,对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这么能沉得住气,简直不像是他们认识的秦兵。庞涓对秦军那边的情况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不相信秦兵出了函谷关只是为了和他们隔着山头遥遥相望,可若真想干些什么,不能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这究竟是想干什么?河西大营最近放松不是不放松也不是,他们尝试着几股士兵上去攻打,但是什么也没有查探出来,要么完全碰不到秦兵,要么派过去的士兵全军覆没,根本不知道对面在打什么鬼主意。庞涓不能在河西留太长时间,河西大营本来有守将,他这个上将军只是来巡查,而不是正儿八经的守关将领,正好碰上秦人开战的话可以顺手捞一波军功,若秦人一直没动静,他就得抓紧时间赶回大梁了。他来魏国没有几年,正经的战事也没打过几场,虽然每次都是胜仗,但是声望还是不够,他如今能当上上将军,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鬼谷弟子的名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害怕孙伯灵来魏国,没打过几次胜仗都能凭鬼谷弟子的身份当上上将军,孙伯灵即是鬼谷弟子又是孙子嫡系子孙,他若是过来,魏国上将军怎么能落到他手里?在又一次得到大梁传来的消息后,庞涓终于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和守关的将领打了招呼,然后便带人离开了河西,四国君主前往大梁朝见魏王,这等大事,他这个上将军不能不在场。在河西驻守的都是魏国老将,和秦人干仗有经验,即便他不在这里也不会让秦人占便宜,倒不如回去在前去大梁朝见的几个君主面前露露脸。庞涓离开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却也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秦军大营中,孙伯灵挥手让传令的士兵下去,将轮椅转回来沉声说道,“今天是第十二日,今晚开始大军修整,三日后准备和魏军开战。”“庞涓离开,但是魏军龙贾也是个狠人。”公子虔舔了舔嘴唇,终于等到孙大军师发话,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血液已经沸腾了起来。孙伯灵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第多少次强调道,“长公子,行军不可急躁,如今敌强我弱,需得仔细布局,如此方能以少胜多。”更何况他们的目的不只是以少胜多,而且还要让魏国在这里栽个大跟头,修养几年都缓不过来的那种。大梁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但是前些天卫公忽然让人送信过来,将原本商量好的入夏发兵改成十五日,信上言辞激烈让他们不得不生出不祥的预感。卫公手段狠辣不假,却也仅限于某些特定的事情,比如当年兄弟夺位,他后来在位十几年,向来是脾气温和的老好人,天底下知道最多的还是卫国乃君子之国,卫公乃君子楷模,至于手段狠辣,就算听见也只当是谣传。卫公那么个连重话都不会说,朝堂上天天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的君主,会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之辈,忽悠人的吧?孙伯灵跟着他们家老师在帝丘住了好些年,亲身经历过卫国当年的君位动**,他知道卫公狠起来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如今只有公子霁出事才会让他这般不顾后果。连此后以秦国为尊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大梁那边的情况有多糟糕,他这小师弟还没有捂热乎,大恩难报,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可千万别将性命丢在大梁。孙伯灵低声叹了一口气,看着被炭笔圈了许多圆圈的舆图,忽然心烦意乱什么都看不下去,“长公子,以如今魏武卒的实力,秦兵如何才能损失最少?”公子虔眉头紧皱,手指在函谷关附近的山脉上划了一道,“将人引进山里,秦兵都是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魏武卒就算训练的再厉害,进了山也得甘拜下风。”可惜魏人不是傻子,龙贾更不是瞎胡闹的愣头青,魏军知道进山会吃大亏,所以从来不会和他们在山里展开作战。“若现在能有一支和魏武卒一样强悍的秦兵,那这仗打起来就容易了。”孙大军师感叹了一句,摇了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然后继续思索该如何让魏国吃个大亏。魏武卒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训练出来的,吴起手下的魏武卒能以五万之众击败五十万秦军,甚至创下“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记录,如果不是吴起训练的这一支魏武卒,魏国也没法夺走秦国河西大片土地,将秦国压制在函谷关内不得出关。在魏武卒的巅峰时期,所有人都觉得秦国被魏国吞并灭掉只是时间问题,然后,吴起就被魏相公叔痤排挤出了魏国,然后转身跑去楚国推行变法去了。接任吴起的将领并没有得到他领兵之法的要领,魏武卒没有了主帅,战斗力自然是越来越低,再给他几年时间,等再过几年,他一定能在秦国训练出一支比魏武卒还要厉害的兵。孙伯灵撑着脸沉思许久,不知道想起什么,从案几下面抽出另一张舆图来盖在先前那张上面,指了指北边的赵国和南边的楚国然后说道,“长公子,你觉得秦魏两国开战,赵楚两国会袖手旁观吗?”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取得最为富庶的地盘,膏腴之地惹人觊觎,所以文侯武侯两代君主行事从来以谨慎为上,能不树敌尽量不树敌,最大可能的避免同时和几个国家开战的局面。比如他们和秦国开战之前,必定会和另一边的齐楚赵等过搞好关系,和齐国开战的时候又和韩赵等过形成同盟,几方一起出兵开打,虽然最后得到的城池要分出去一些,但是避免了在背后被人中伤的局面,总的来说利大于弊。可那是文侯武侯两代的策略,如今的魏王迁都大梁,继位之时便直接让三晋联盟彻底决裂,父祖尽可能避免一次打两个,当今魏王是恨不得一次招惹的不够全面,所以现在周边所有国家都和他们干过仗。孙大军师眯了眯眼睛,屈起指节在案几上敲着,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帐篷中很是清晰。这么说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借力行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