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正在收拾东西。他从浙江调任江西兴国县令之后,在兴国县令的位置上一直做的不错。海瑞清丈土地,打击城内的富户隐藏的田亩和人口的犯罪行为,审理挤压的官司,兴国县的百姓都称呼他为青天。不过海瑞深受苏泽的影响,还是做出了一些和苏泽穿越前那个历史时间线不同的事情。海瑞从兴国县的官府府库中,拿出最后一点积蓄,在兴国县筹办了五座官府经营的工坊。兴国县虽然穷,但是自然资源非常丰富。海瑞按照兴国本地的特产,分别建立了一座石灰工坊,松脂工坊,煤矿,铁矿和造纸坊。这些工坊都是海瑞根据苏泽寄给他的天工开物上的方法建造出来的,靠着先进的工艺,这五座工坊在短短一年期间,就实现了盈利。城内的大户纷纷找到海瑞,希望他能开放一些产业给富户们。海瑞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他坚持矿坑必须由官府经营,只同意将铁矿加工,石灰加工和松脂、造纸坊的技术开放给这些富户,让他们自行在城内设立工坊。一时之间,兴国县这个位置靠近山区,交通并不算发达的小县城,竟然在海瑞到任之后,一天比一天富裕起来了。飞龙军攻入江西,江西出现了大量的流民,江西其余各县都在尽力阻止流民进入,只有发展了工商业的兴国县来者不拒。海瑞收留了很多的流民,给他们安排官办工坊的工作,又带着他们修建水利建造水力工坊,兴国县反而因为大量劳动力的涌入,而日益繁华起来。不过海瑞升官的理由,却不是他治理兴国县的大功劳,而是因为他多次违抗严党的上级,并且公开抨击严嵩父子。海瑞到任兴国县之后,江西是严党的老巢,他顶头上司多次想要插手兴国县的产业,都被海瑞用《大明律》阻止。海瑞又不满朝廷中的腐败,认为是严党专权导致的,所以不断的公开和私人场合抨击严阁老,还经常说要去江西分宜去当知县。分宜是严嵩的老家,海瑞这个反严嵩的家伙要去江西分宜当知县是想干什么?海瑞这些言论传到了京师,严党和清流都开始运作海瑞升官。御史言官除了纠察百官之外,还有举荐贤能的职责。清流一派的江西道给事中上书,认为兴国县令海瑞善于理民,在任一方考评上等,推荐海瑞晋升。而严嵩一党把持的吏部立刻就给海瑞安排好了位置,海瑞的升迁立刻通过。吏部发文,将海瑞召到京师,担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司。平心而论,户部十三清吏司的主司算是不错的岗位了。大明朝的财政制度极其混乱和复杂,户部无论是人数和管辖的事务,都是六部中的第一大部,甚至有时候还能凌驾于吏部之上。原因也很简单,吏部说起来是管人事任命的,可是你小小的吏部管得了吗?管不了的嘛。严嵩掌权之后,经常军训吏部官员,搞得吏部官员如同喽喽。每次吏部推荐官员名单,都要派官员去内阁教育,等到内阁大佬们定下推荐人选,吏部才会草拟名单给皇帝。而皇帝则从名单中选出自己合适的人选。吏部在推荐高级官员上没有权利,在任命中低级官员上,也被内阁侵夺了权力。严嵩模仿唐代政事堂制度,也在大明内阁搞出了什么堂除。中下级的官员吏部推选之后,也要内阁审议通过才能下发,内阁凌驾于吏部之上,完全将吏部当做了小秘。而户部却因为其专业性,免遭了内阁毒手,成为拥有较高自主权的部门。户部下设十三清吏司,分别对应大明两京十三省中的十三省。吏部云南清吏司对接云南布政使司,负责管理、监督、统计云南一省的财政,又是京官,比起兴国知县确实是很好的位置了。不过海瑞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刚刚在兴国县做出来一点成绩,别人就忙着摘桃子了。接任兴国知县的就是个严党中人,听说是上一科的进士,在京师等了三年,最后花费重金攀附上严世蕃,这才选到了兴国知县这个职位。海瑞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办起来的产业,又想到交接大印的时候,那位新任知县贪婪的目光,看到那位新知县迫不及待的用自己的手下去接管工坊,海瑞心里不是滋味。海瑞将驽马套上马车,让老母亲和妻子坐在马车内,自己则扶在马车外,他拒绝了万民伞,因为他只有一辆马车没有地方放。海瑞也没有脱靴给百姓留作纪念,因为这双都要穿破了官靴是他唯一的官靴,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都是海妻在油灯下缝的。海瑞的行李也只有这么几件,都是他从浙江带过来的。怀着不知道悲喜的心情,海瑞踏上了前往京师的道路。京师之中,此时却是花团锦簇,春暖花开的热闹景象,此时京师的街道上热闹非凡,应天府花了大力气,将京师城内的乞丐和饥民都驱赶到了城外。因为今天是科举三家跨马游街的日子。嘉靖四十一年的殿试结果出来了,苏州府贡士徐时行为一甲第一名,为本科状元。苏州贡士王锡爵为一甲第二名,为本科榜眼。徽州府贡士许国为一甲第三名,是本科的探花。今年徐时行二十八岁,王锡爵四十二岁,许国三十五岁。京师百姓看着年轻的状元公,发出大明人才辈出的感慨,这场科场盛事,总算是能冲淡一些京师百姓的惨痛记忆。骑在马上的徐时行却觉得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竟然考中了状元?虽然大明朝天灾人祸不断,但是今年的科举依然是大明建国至今最卷的一场。没错,每一年都是最卷的一年。但是嘉靖四十一年尤其的卷,能够在其中杀出,徐时行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身穿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徐时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他来参加科举,那肯定轮不到自己中状元了吧?想到了在福建抗倭的苏泽,徐时行再次感慨自己这次的状元是捡来的一样。不仅仅是徐时行这么想,分别在他两边的许国和王锡爵,也都是这么想的。二月份举行的贡试,内容和形式和乡试差不多,主要考察的也都是科举作文。但是贡士的成绩对最终进士排名影响不大,这是一个参加殿试资格的考试,决定科举最终排名的还是这场殿试。作为国家最高等级的考试,而考上进士的官员理论上就是大明官员了,而科举前几名更是被视为国家未来的宰相。殿试的内容不再是考察科举文了,而是皇帝亲自命题的策论。而今年殿试的题目同样是皇帝亲自出的,但是所有拿到题目的考生们,拿到这个题目都是懵的。《论徐福出海寻仙》,这是什么鬼题目?堂堂国家最高的抡才大典,竟然不问苍生问鬼神?几个愤青的考生直接出离愤怒了!可是愤怒又怎么样?十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走到了殿试的这一步,难道还能交白卷吗?徐时行拿到这份卷子也是懵的,他对于方数和丹药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也不愿意阿谀奉承皇帝写一些仙人出没的故事。他按照按照苏泽的海外殖拓理论,又结合了一些苏泽在苏州府时候讲过的南美海外新物种,给皇帝描绘了一个满是奇珍异宝的海外世界。徐时行的文字水平很高,他不喜欢台阁体的华丽骈复,提倡平实婉丽,婉曲周详,不作夸饰惊人之语。偏偏他这样的文风,写出的海外世界却让人信服。徐时行又按照苏泽的殖拓理论,提出了解决大明白银问题、粮食问题和土地问题的思路,向更加广袤的海外寻找出路,重新焕发诸夏时代对外开拓的荣光,再次举起始皇帝派遣徐福开拓海外的精神。这篇文章虽然和嘉靖所要的内容不符,但是徐时行所写的依然勾起了皇帝的极大兴趣,也许在那海外神奇的土地上,真的有能够成仙的丹药呢?徐时行于是被点为状元。跨马游街之后,又过了几日按照科举名次,分别授官。徐时行以第一名进士及第,官授翰林院修撰。王锡爵以第二名进士及第,官授翰林院编修。许国以第三名进士及第,官授翰林院编修。剩余二甲进士,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下的五人,参加翰林院的馆选考试,通过的就授庶吉士,留在翰林院观政。其余的二甲和三甲同进士,按照科举名次在吏部文选司等待授官。接下来又是琼林宴又是同年宴,徐时行又在京师参加了好几次宴请,所有人都在夸他是青年俊杰,日后将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可是徐时行想起曾经在苏州府和上海县的事情,总觉得自己在京师完全是浪费时间蹉跎光阴。等到徐时行再入翰林院,每天的事情就是在翰林院中看书,偶尔作为翰林官员还要给皇帝写青词,这一切都让徐时行感觉到空虚。所有人都在努力表现,认真做事,那些皓首穷经的老翰林们,每一次接到给皇帝写青词的任务,都搜肠刮肚的一字一字的斟酌。翰林院那些国朝律令和政令资料,早就已经落满了灰尘,反倒是方术和道教书籍人手一本。严党和清流争斗的余波也在翰林院中**漾,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徐时行深深的发现,在大明朝这巍峨的宫墙和气派的朝廷官署中,装得下权谋,装得下算计,装得下名利,可偏偏装不下任何对大明朝有利的事情。在京师的百官浮华绘卷之下,这些华丽的青词和一道道政令中,竟然没有一件事和大明朝的百姓有关。四月,帝下旨,命御史姜儆、王大任分行天下,访求方士及符录秘书。又命令翰林院全体官员,包括观政学习的庶吉士在内,研究宫中府中所藏的道书丹书,寻找可以延年益寿的丹方。而更让满朝惊愕的是,新科状元,刚刚担任翰林院修撰的徐时行,被皇帝一道旨意派往福州,让他去福州接触琉球使臣,寻找海外仙药和仙方。对于如此荒唐的诏令,徐时行可以说是哭笑不得,可是迎接他的却是翰林院同僚们嫉妒的眼神,甚至整个翰林院都在猜测,徐时行到底是抱上了哪位阁老的“大腿”,才能得到如此“美差”!徐时行只好收拾行李,从京师出发南下。在漕运船上,徐时行和进京的海瑞擦身而过。五月,福州城内信风起,琉球使臣的贸易船靠港。如狼似虎的官兵登上琉球使臣的船,直接将携带国书的琉球使臣林长靖拖下了船。等到陶公公接到消息的时候,琉球使臣都已经被关押在巡案衙门的大牢中了。“鄢大人!你如此苛待朝贡使者!杂家要上本参奏你!”留下一句不疼不痒的威胁,陶公公只能带着人返回市舶司衙门。他派遣小太监去川石岛找苏泽想办法,却听到了苏泽已经带领水师新军杨帆出发的消息。坐在旗舰新世界号上,林良珺匆忙从传讯的小艇爬上甲板,向苏泽汇报道:“飞剪船没有在目标航线搜寻到倭寇的踪影!”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戚家军已经按照计划北上,埋伏到福州城周围,舰队前进的方向就是兵棋推演的那条航线。但是现在飞剪船却没有找到敌人,难道是推测错了?倭寇不是攻打福州府?苏泽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兵棋推演的结果不会错,我们的情报也不会错,大海茫茫,也许是飞剪船搜索错了区域!”“取海图来!”众人连忙拿来海图,苏泽又看了看风信标的风向,然后开始在海图上作图计算。在【算学】技能下,苏泽很快计算出了结果。“这个区域搜索过了吗?”“没有!”“派飞剪船去搜索这个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