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珺站起来。林良珺是苏泽第一个弟子,从他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苏泽就教他开蒙识字。如今林良珺已经比苏泽还要高了,这段时间交给他的任务都完成的不错,苏泽给林默珺写信时还夸赞了他。林良珺站起来,直接说道:“大都督!我认为不应该再攻南京!”苏泽很满意的点头,只听到林良珺说道:“我们应该从登州登陆!直接攻打京师!逼狗皇帝退位!”苏泽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刚说你有长进你就给爷玩这个?直接从登州登陆攻打京师?你真的当边军都是摆设?苏泽手上这点陆战部队,就是武器先进些,也不可能扛得住北面那么多大军。更何况打下京师有什么用?皇帝不会跑?苏泽气的说道:“你坐下!”林良珺说道:“阿泽哥你说过畅所欲言的!”苏泽一瞪眼,林良珺立刻坐下,他没好气的说道:“让你畅所欲言不是胡说!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水师新军学堂的众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站起来发言。苏泽叹了一口气,经过他的训练,大部分学员都有了Lv5以上的兵法水平。林良珺指挥局部战役的能力也可以,差不多有了Lv10左右的水平。但是制定战略,就不是这点【兵法】级别就够用的了。自古以来,能谋国定策的谋士,都是非常稀罕的。徐渭咳嗽了一声说道:“大都督,渭有一策。”苏泽说道:“徐参赞请讲!”徐渭走到地图边上说道:“如今大明朝,能够称得上粮仓的,就只有京畿、江南和湖广了。”林良珺突然举手,徐渭让他站起来。林良珺问道:“徐参赞!《三国演义》里还有巴蜀!”徐渭笑着说道:“两汉三国时期,天下中心是关中,那时候巴蜀还有争夺天下的资格。唐后关中疲敝,巴蜀虽然还能产粮,但是已经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资格了。”苏泽点点头,徐渭说的没错,从明末到民国,巴蜀就彻底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资格,就算出现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也无法影响到全国的局势。所以从明末往后,影响全国局势的三大中心,就是京师、武汉和江南。苏泽再次让林良珺坐下,徐渭继续说道:“明廷不能没有兵马,九边精锐都是能战的,之所以明廷不调集边军南下,就是因为缺粮食。”“南京方面不惜凿沉漕运船,就是为了守住扬州这个漕运枢纽。”“而明廷等的就是今年末的湖广粮食!”徐渭不愧是能帮着胡宗宪策划抗倭的,苏泽感觉自己捡到宝了,徐渭想的竟然和自己差不多。徐渭继续说道:“湖广熟,天下足,只要明廷拿到湖广运输去的粮食,定然会调集九边精锐南下,那时候局势就麻烦了。”苏泽连连点头,他说道:“我和文长先生的想法一样,实话说了吧,我军海上自然不惧怕明军,但是陆上兵力太少,福建浙江的粮食也不够,恐怕想要占领湖广地区,力有未逮啊!”广义的湖广地区,是元代的湖广行省,包含了湖南湖北,甚至广东和广西部分的农业产区。现在大明的湖广就是湖广省,也就是后世的湖南和湖北两省。湖广太大了,目前苏泽只有两省两府之地,想要争夺湖广需要太多兵力了。这也是苏泽纠结的地方。想要整军备战,不是光有士兵就足够的,也不是光靠银子就行的。行军打仗最重要的物资是粮食,苏泽的三点《告民书》强调田税要收粮食,就是为了筹措军粮。可是苏州府和松江府都种植棉花桑树,不怎么种植粮食了,浙江因为倭乱元气大伤,又被改稻为桑折腾了一顿,还没能完全恢复粮食生产。福建就不必说了,在苏泽大力推广红薯和土豆之后,也只是能吃饱肚子而已。至于什么开拓南洋之类的,都不是短期能得到粮食的办法。目前苏泽要获得粮食,就只有南下广东了。广东自然是要打的,但是先打广东,那不是又给了大明朝廷喘息的机会?这就是苏泽纠结的地方。徐渭笑着说道:“大都督为什么要迟疑,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成功例子吗?”例子?苏泽脑子一转说道:“徐参赞说的是鄱阳湖之战?”徐渭摸着胡子笑着点头,苏泽连忙走到地图前。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占据江南地区,掌控南京,和朱元璋争霸天下的势力中,占据长江中游,也就是湖广江西地区的陈友谅威胁最大。朱元璋正是在鄱阳湖水战中击败了陈友谅,从而控制了长江水道,进而将天下两大粮食产区纳入囊中,这才驱逐了蒙元。此时的局势何其类似,苏泽占领部分江南,争夺的也是湖广。苏泽搜索地图,看到了一个城市。“九江!”徐渭摸着胡子点头道:“正是九江!”“九江,途通五岭、势拒三江,是长江与鄱阳湖交汇之所,切断九江,就能切断湖广通往南京的漕运,还能沿长江进逼湖广重镇武昌!”“妙啊!”苏泽来回踱步,徐渭果然是当世顶级的参谋,战略眼光毒辣!鄱阳湖水系横跨多省,很多地方距离苏泽的控制区域都不远。鄱阳湖水深,可以打造炮艇,从水上进攻江西九江,然后就可以占据九江封锁长江!张居正在长江下游的镇江阻止沉船,阻止苏泽的舰队进攻扬州。苏泽可以绕过南京和扬州,直接切断长江中下游的航道!苏泽拉着徐渭的手说道:“徐参赞真是我的卧龙诸葛!”“林良珺,听到没有,明日里就出发,从福建入江西,攻占江西抚州府、广信府!”“另外传我军令,命令林德阳带领浙江新军,攻占饶州府!”“此三府都是鄱阳湖边上的州府,占领码头之后立刻在鄱阳湖上造艇。”接到了出征的命令,林良珺激动的说道:“得令!”林良珺虽然没什么战略能力,但是交代他的任务还是能够完成的。大明在江西的战斗力非常拉胯,飞龙军都能打的江西明军丢盔弃甲,区区三府拿下并不困难。但是苏泽现在头疼的,还是行政人才的匮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大明朝国祚才160年,还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如今苏泽接管府县,他看不上这些大明的旧官吏,可是这些旧官吏也看不上苏泽。虽然目前还没有人为大明自杀殉国,但是肯支持苏泽,在苏泽麾下出仕的官员就没几个。这也是很正常,除了方望海这种铁定在九族范围内的,其余的官员都有老小,他们也看不清局势,若是苏泽造反失败了,他们这些从“贼”的官员不就死定了?所以大部分官员都和苏州知府徐尚珍那样,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衙门里,但是让我出仕我肯定不干。苏泽虽然有些弟子,但是如今两省二府缺人的地方多呢,这点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苏泽只能仿效魏武帝贴出《求贤令》,可依然是应者寥寥。不过返回福建的李贽,倒是帮着苏泽解决了一部分问题。上次掺和蓝道行倒严,李贽差点被抓入锦衣卫诏狱。被陆二搭救之后,李贽和何心隐在登州乘船,终于辗转回到了福建。一下船,看到求贤令的何心隐立刻说道:“我欲在苏大都督麾下出仕!请卓吾兄引荐一下!”这一路上,何心隐听到李贽说了苏泽不少事迹。苏泽的学说中本来就有不少泰州学派的部分,何心隐也是王艮的弟子,自然更容易接受苏泽的理论。后来又知道苏泽起兵,上檄文讨伐昏庸的大明朝廷,何心隐顿时成为苏泽的粉丝。但是倒严失败之后,李贽对何心隐也没了信心,自己这位好友在政治上这么幼稚,还能治理好地方?不过苏泽已经造反了,要是造反失败,李贽也在九族名单上,自然要帮着苏泽分忧。他一下船就来到了大都督府,向苏泽引荐了何心隐。苏泽也正在头疼手下行政人员短缺,何心隐主动来投,苏泽也要装作一些求贤若渴的样子。但是何心隐能想出封建迷信倒严的方法,苏泽原本对他也没什么信心,只是准备用一个知县的职位打发他,显示自己求贤若渴的态度。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是泰州学派的传人。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何心隐和李贽并称为“明末狂儒”,曾经写下很多离经叛道的言论。比如何心隐反对“无欲”,主张“寡欲”,与百姓同欲。他还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认为“友”比“君亲师”还要重要,还提出一些反封建的口号。何心隐在倒严风波中逃脱,但是因为其言论和聚众讲学,引起了官方的不满,最后被官方杀害。可是苏泽与何心隐交谈,却发现他有相当丰富的治政经验。“在下曾经在老家办过萃和堂,以族亲相亲为框架,以族约来管理全族。”苏泽对何心隐的社会实验很感兴趣,他问道:“然后呢?”“族人争利,最终萃和堂还是散了。”苏泽知道这种乌邦托式的实验最终都是失败的,这一方面是生产力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人性的问题。苏泽怕何心隐做了知县,也搞这一套乌邦托实验,于是问道:“若先生为县令,要如何治县?”苏泽本以为何心隐能有什么爆论,却没想到他说道:“依法依律即可。”什么?你一个乌邦托空想主义的信徒,怎么一下子成了韩非子的信徒了?何心隐却说道:“乘船南下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无论是萃和堂还是这次倒严失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什么事?”何心隐说道:“指望人是不行的,人皆有私欲、私心、私情,就连孔圣人都做不到大公无私,对门下弟子也有所偏爱,萃和堂之所以失败,也不全是县官加税,还是众人都有私心,私心不齐的原因。”“那先生要怎么办?”何心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用没有私心的来治理,律法就是无私的,只要能秉公执法,那大家就不讲私心,而是都讲公心了!”“好!”苏泽拉着何心隐的手说道:“先生此次坐船南下,不亚于龙场悟道了!”苏泽又说道:“我欲拜先生为松江知府,先生可愿意出仕?”何心隐一愣,他拱手说道:“我愿意试试。”接着他又说道:“多谢大都督搭救,是我计划不周,害死好友,我想以何心隐为名,梁汝元已经死在京师了。”苏泽叹息一声说道:“蓝神仙虽是方士,却是忠贞之士,只是可惜死在了昏君奸臣手里。”委任了何心隐之后,李贽连忙说道:“我呢?”苏泽看向李贽问道:“舅父此去京师,可有什么收获?”李贽摇头,他一路上都随着何心隐,根本做什么事情,最后稀里糊涂被陆二救了。“那舅父有什么所得吗?”李贽还是摇头。苏泽也叹气,在这一世李贽虽然也没能出仕,但是因为方望海和自己的照顾,他过得相当顺遂。所以他目前的思想倾向泰州学派,但是也没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更谈不上什么自己的见解了。不过李贽也是举人,也随着方望海在钞关厅历练过,苏泽说道:“请舅父去泉州做知县,如何?”“知县?”“知府空着,若是舅父能有建树,就升任知府。”“好好好,可是我是泉州人,去泉州?”苏泽说道:“岳父大人在泉州筹办泉州海关和钞关,舅父可以帮帮忙。”李贽立刻答应下来。苏泽又问道:“舅父在南京可有旧友,可以让他们来闽浙为官。”李贽摇头说道:“南京国子监里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连县吏都做不好的。”“不过汝霖你在南直隶结识的那几位好友,你写信给他们试试?”苏泽一阵苦笑,李贽在春闱前就离开了京师,不知道申时行等人中状元的事情。哪有状元从贼的道理啊。苏泽并不知道,申时行乘坐快船,已经快要抵达福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