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季驯莫名其妙的看着谭纶。这就是苏泽犯了历史经验主义错误了。潘季驯是明代有名的水利专家,可是人家在被委派去治河之前,根本就不是水利系统的!现在的潘季驯,是一名侧重于司法的巡案,同时他更大的理想抱负在民政上。如今潘季驯在广东就在推行均平里甲法。所谓的均平里甲法,后来也成为张居正一条鞭法中的一部分,这项法令的主要办法是:先计算州县的需要,估计所用的多少,让老百姓依照自己的劳动力向官府纳银,一旦有过客或者公费的支出,都由官府发出银两,派购买。里长只是在官府处理公务,甲长则全部下放回家务农。这套方法其实就有后世近代政府做财政预算的雏形了。官府计算一年的预算,折成银两向百姓摊派征收。超过的劳役部分,则政府出钱买单。而由于里长甲长这种不是朝廷编制,但是对小民百姓的接触最多,也最容易横行乡里的阶层,潘季驯的方法等于是取消了甲长的食利特权,让他们在家种田。而对基层组织有需要的里长,则取消他们在乡里中决策的权利,而是让他们作为兼职官吏,定期在官署中完成公务。潘季驯这一套的方法,可以说是他根据基层官府的工作实际,提出的给百姓减负的方法。面对无休无止的摊派劳役和强行征收,均平里甲法在广州府实行的时候,确实起到了不错的效果。不过这样一个在民政上颇有见地的官员,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他被派去治理黄河。也亏着潘季驯是个有水利天分的,他在治理黄河的时候提出了“束水攻沙”的办法,解决了黄河下游泥沙淤积的问题,算是部分疏通黄河、淮河和运河三方的水道,黄河下游得以数年无恙。可就这样一个技术官僚,因为张居正死后抄家的问题上,为张家说了几句不平之言。李植劾以党庇张居正,“朋党奸逆,诬上欺君”,言辞刻薄。神宗令潘季驯自辩,潘季驯上疏认罪,被削籍为民。后来虽然官复原职,受命总督河道,很快就因病在任上辞世。而在如今这时,潘季驯还没和黄河扯上关系,他疑惑的看着谭纶说道:“子理兄,你的意思是大都督要让我去治黄河?”谭纶也是莫名其妙,不过传完了苏泽的话,他就说道:“时良兄,大都督是想要让你弃暗投明!”潘季驯看着谭纶,心中也有些纠结。谭纶出事之后,潘季驯作为同年同科的好友,也上书给谭纶鸣不平的。可现在谭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投奔苏泽,潘季驯又有些迟疑。谭纶看出了潘季驯的迟疑,他立刻说道:“时良兄,我知道你在广东推行均平里甲法,是想要给百姓减负,可是你读过大都督的《告民三则》吗?就算是用了均平里甲法,广东百姓的负担比之闽越如何?”潘季驯摇头说道:“均平里甲法只能减少官府加征,对已经有的赋税没法减。”谭纶又说道:“我大明有多少良法最后都是人亡政息,你如今在广东推行此法,等你去任之后此法就废了。”“我知道时良兄为百姓减负的志向的,若是大都督事成,天下百姓都能和闽浙百姓一样轻徭薄赋,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嘛?”潘季驯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不过是广东巡案,子理兄还是先劝服白知府吧。”谭纶知道有戏,他对潘季驯说道:“既然如此,那若是白知府也同意反正,广府十五县能够尽数入大都督之手吗?”潘季驯愣了一下说道:“只要广州城下,其余诸县我可以协助劝服之。”谭纶立刻说道:“那我这就去动身,劝服白知府反正!”这一次谭纶自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十天前。……谭纶从福州南下之后,立刻乘船去了刚刚被新军攻克的潮州城。谭纶见到了带领第三旅修整的俞咨皋,戚家军也算是谭纶的老部下了。当年他和戚继光调入福建,戚家军的骨干都是他一手招募训练的。俞咨皋对谭纶也非常的尊敬,不过谭纶也不是来和他叙旧的。谭纶上来就问俞咨皋道:“如今潮州府能带多少兵上船南下?”俞咨皋老老实实的说道:“戚家军本部五千人,在平定飞龙军时候吸收收编了两千人。”“攻占潮州府虽然损失不大,但是弹药装备都需要补给,还能出战的最多两千人。”谭纶展开广州府的地图说道:“两千人够了!”他又问道:“你的炮舰能够驶入珠江口吗?”俞咨皋说道:“这个倒是可以,广东海道衙门去年就已经向朝廷上书暂开海禁,现在已经有很多商船可以驶入珠江口,在广州城边上交易了。”“我们可以伪装成潮州府的商船驶入珠江口,不过大船开不进去,小船的火力轰不开广州城墙。”谭纶说道:“这就够了,只需要在城外开炮制造混乱就行,控制广州城自然还是要靠陆军。”“你且点两千人,随我一起去广州!”“谭公,我也随您一起去吧。”谭纶看向俞咨皋说道:“那等我入广州城后,你就带兵在船上等我信号。”……回到广州城内,谭纶伪装成商人,带了二十多名精锐潜入广州城。见过潘季驯之后,接下来就是白知府了。劝说白知府投降的难度可要比潘季驯低多了。自从来了广州之后,白知府大刀阔斧的清扫吏治,确实做出了一番成果。除此之外,白知府还整顿海防,积极剿倭。白知府甚至将家资都捐出来,雇佣了葡萄牙人打败了围困广州城的倭寇。这样的功绩,白知府因为朝中无人,在知府任上一座三年都没有升迁。因为苏泽造反,白知府立刻就被言官弹劾,软禁在府中,如今广州府的事务都被同知代行。朝廷这么处理白知府,他自然是非常愤怒的。谭纶打听到了这个情况之后,直接对身边护送他的精锐说道:“诸位,有把握冲破知府衙门,将白知府救出来吗?”随着谭纶来的都是戚家军中的精锐,为首的小旗查看了广州知府衙门的布防之后,又推演了一番说道:“没问题!”“既然如此,今夜行动,随我将白知府救出来!”谭纶本身就在军旅呆过,做事也是杀伐果断。其实软禁白知府的戒备并不森严,如今白知府只是有通敌嫌疑被囚禁起来,还没等到朝廷押解入京的圣旨。结果就是谭纶亲率二十多人,瞬间就控制了看守的士兵,杀进了知府衙门。白知府听完谭纶的来意之后,又读了苏泽写给他的亲笔信。一想到自己最近的待遇,白知府心一横说道:“谭公,我愿意归附大都督!”谭纶看向白知府,却没有直接带他出城,而是问道:“白府台,以你的威望,能安定住城外广州卫的士兵吗?”白知府愣了一下,他看向谭纶,他很快明白了,对方根本不是来特意解救自己的,而是来夺取广州城的。现在到了自己送上投名状的时候了。白知府咬牙说道:“护城兵马我能调动,请谭公护送我去城外军营!”白知府亲自出面,诓骗看守城门的军官打开城门,谭纶立刻带领手下控制城门。白知府立刻进入广州卫的军营中。谭纶发出信号。接到信号的俞咨皋立刻命令舰船开炮,然后带领手下冲进了广州城内。本来就因为抗倭没有拿到足够军饷就有怨气,等见到白知府后,广州卫上下迅速达成一致意见,留在广州城外静观其变。不得不说,大明此时确实还算是气数未尽。广州城是广东省的府城,广东三司衙门都在城内,除此之外还有广东巡抚衙门和海道衙门等诸多衙门。谭纶指挥得当,带领精锐迅速控制这些衙门,但是无一人肯投降。谭纶只是让士兵围住这些衙门,接着从城外军营接回白知府,立刻以知府衙门的命令控制住广州城。潘季驯见到广州城如此快的就落入谭纶之手,也立刻履行承诺,带着戚家军敲开了广州府城周围的县城大门。广州十五县中,沿海的十县全部落入到了苏泽之手。谭纶在广州城内发布公告,响应闽浙的《讨逆檄文》,要求朝廷驱逐奸臣,匡正朝纲,宣布广东也要加入闽浙联军,参与互保。接着谭纶再次重申《告民三则》,广州城百姓立刻响应,剩余五县也都被百姓绑了县令,开城投降。广东一省的要员几乎都聚集在广州城内,而广州府是整个广东最大的府,也是沿海最发达的府。谭纶却也没有着急攻占广东其他的府,而是整编广州卫的士兵,先将整个广州府控制下来。东南地区已经有闽浙二省,南直隶苏松二府,江西四府和广东广州、潮州二府落入苏泽之手。在福州的苏泽接到消息,为了统一如今的政令和军令,以“东南新军”为号,成立东南新军大都督府。东南新军再次发表《还政于民檄文》,重申《讨逆檄文》匡扶朝纲诛除奸邪的要求,又提出几点新诉求:要求朝廷反省自身的罪过,皇帝要下罪己诏,徐阶内阁必须要辞职,朝廷要变法减税,裁剪藩王用度取消宗室特权。同时苏泽正式喊出了“还政于民”的口号,提出自己“吊民伐罪”的正当性!京师明廷自然还是不回应,但是明廷的公文往来又多了不少,各种紧急军情在驿站中传递,九边精锐也开始调动起来。十一月,南直隶户部侍郎赵贞吉,因为勤勉王事,在江北地区征粮入京有功,升任京师户部尚书,奉诏入京入阁。朝廷秘密命令辽阳副总兵李成梁为辽阳总兵,命令他募集三千女真铁骑,等到开春之后立刻南下勤王。张居正的变法请求被朝廷驳回,但是升任南直隶总督,总管南直隶军民事务,并且允许南直隶自行铸炮造枪,允许张居正在苏北募兵。但是接到这个命令的张居正一点都不欣喜。刘世延拿着朝廷的公文激动的冲进张居正的官署,却看到张居正意志阑珊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部堂,朝廷将南直隶都交给您,您怎么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朝廷要放弃南直隶了。”“什么!”刘世延惊惧的说道:“是徐首辅给您来信了吗?”张居正淡淡的说道:“不是恩相来信,是我从朝廷政令中推断的。”“部堂?”张居正站起来说道:“朝廷征调马匹的政令,供应边军的政令,看来朝廷是准备用骑兵来对抗鸟铳。”“其实想想也对,苏贼船坚炮利,又擅长火器,用步兵是打不过的,骑兵是必然的选择。”“而南直隶,就不是骑兵作战的好地方。”“苏北虽然是平原,但是泥沙多池沼多,水流众多,就不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赵贞吉在苏北抽血吸髓,就是要榨干整个南直隶最后的血。”张居正看着地图说道:“朝廷要决战的地方,是山东。”刘世延默然,张居正分析的完全没问题,齐鲁平原确实是骑兵作战的好地方。联想到朝廷的种种举措,放弃南直隶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张居正看着地图说道:“不过到来年开春之前,南直隶应该无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