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投机与投资

东海贸易公司，这是东南大都督府和内阁商议出来，专门负责朝鲜事务的一家公司。成立东海贸易公司，也是内阁经过很多次商议之后，最后由苏泽提出来的无奈之举。原因也是很简单，东南也没有钱来援助李舜臣了。现在整个东南的内阁到七部，都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现代战争所需要消耗的金钱，是一笔极其恐怖的天文数字。即使是已经一半进入半工业化的东南，也被这沉重的战争压力压的抬不起头来。战争的成本是在不断的升高的。从宗周时期的国人士兵开始，那时候的士兵也就是所谓的国人，国人等于是周朝的公民，相当于古罗马时期的公民兵，他们作战是为了自己而战的，那时候国家只需要给他们武器就可以了。秦代的士兵是良家子，参军是全民的义务，也是唯一的上升通道。士兵参军等于是拿着自己的生命去战场入股，拼搏一个前程，所以武器和战马都是要自备的。这样的制度一直延续到了唐代，在府兵制度彻底破产之后，募兵制度开始后，养兵的成本开始急剧上升。所以唐代出现了一种非常诡异的现象，那就是很多节度使忙活了一辈子，搜刮地方之后就是为了手下的士兵打工的，一旦不能满足士兵的要求，就被会暴力讨薪，甚至直接被推翻。到了宋代，供养军队的成本进一步飙升，要不是宋代连续出了好几个善于理财的大臣，宋代的财政早就崩溃了。明初算是开了一个历史倒车，朱元璋试图通过军户制度，重新将供养军队的成本降到古代的水平。最后的结果差不多也是失败的，等到了嘉靖年间对付沿海倭寇，军户制度已经完全糜烂，戚继光要在浙江募兵打倭寇。嘉靖期间的国家边银支出也飞快飙升，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万历和崇祯不断的开征特别税，也就是各种助军饷，就是为了养活军队，最后搞的大明财政破产而亡。一支近代化的火器部队，需要的补给是恐怖的。而此时东南还在同时承担两场对外战争，分别是戚继光带领第六旅的安南战争，以及投入了两个旅的湖广战争。除此之外还需要在徐州动员防御李成梁，每天方望海看着账单都要头疼。火器时代的战争，比拼的是火药和炮弹，是武器和装备，是后勤和补给，甚至连指挥官本人是不是精通军事，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欧陆三十年战争双雄之一的华伦斯坦，这位哈布斯堡家族最伟大的将军，他本人是并不擅长指挥战争的。甚至他和古典主义时代的将军不同，华伦斯坦自己本人，很好会出现在军队前线上，也不会和大部分将军那样慰问士兵，和士兵一起训练。可华伦斯坦依然和瑞典军神，近现代著名军事家古塔夫二世都得不相上下，甚至还能略占上风，就是因为华伦斯坦作战依靠的不是指挥作战，而是强大的后勤能力。华伦斯坦能够从己方和占领区敲诈出油水，全部用在维持军队上，并且建立了近现代化的军事后勤制度，靠着钞能力这项能力，和反哈布斯堡的联军斗得不相上下。无论是东南和明廷，都小心谨慎的控制军队的数量，就是因为财政上的巨大压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无限度的支持朝鲜的李舜臣，这自然是东南内阁不能接受的。苏泽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成立一家东海贸易公司，专门负责支援李舜臣在朝鲜的造反事业，并且公开在上海证券中心募集股本，利用这家公司来经营对朝鲜的援助工作。虽然内阁首相徐渭很反对这项政策，认为这是将国家事务承包给私人，日后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但是考虑到了朝鲜本身就只是藩属国，徐渭最后还是同意了东海贸易公司。不过在内阁的坚持下，东南内阁不同意给东海贸易公司垄断权，并且对东海贸易公司的账目要随时查看，并且东海贸易公司的军事订单，都需要东南内阁批准。证券中心需要上市的第二支证券，就是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股票？庞新跃看向苏泽，他很快问道：“大都督，属下有几个问题。”“你说。”“这家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是纯商业行为，我们东南官府是不负责保本的，对吧？”苏泽意外的看着庞新跃，这家伙竟然这么敏锐？这次科举还真的捡到宝了。庞新跃继续问道：“也就是说，这支股票最后能得到多少分红，都要看东海贸易公司的业绩了？”苏泽点头。庞新跃问道：“那购买了这支股票的股民们，要如何确认他们能拿到应该有的分红呢？大都督提出过财政上责权相等的原则，那这股票岂不是只有责任没有权利？”庞新跃也是硬着头皮问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庞新跃才是这家证券中心的负责人，如果最后购买了东海贸易公司的人拿不到分红，或者股票出了什么问题，那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所以庞新跃虽然太想上进了，但是他依然要当面向苏泽问清楚。苏泽说道：“这个就是证券交易中心的监督了，每年东海贸易公司要向证券中心公布财务信息，也需要向所有股民公布这些信息。”庞新跃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公布的财务信息是可以作假的。这年头就连官府的信息都可以造假，不要说这么一家公司了。苏泽看到庞新跃并不好糊弄，说道：“主要是股票的买卖方式。”“买卖方式？”“或者说是股票的定价。”“定价？”“购买股票的价格，是完全由市场决定的。”庞新跃豁然明白了一点，他问道：“大都督，就和公债的价值一样吗？”苏泽赞许的点头。庞新跃说道：“可这股票并不是公债，没有约定的固定利息，也就是说股票的价格的波动是没有上限的。”苏泽点头说道：“理论上是，如果这家东海贸易公司破产，那最后股票价格归零，海军部和陆军部的投资也都血本无归。”“如果这家东海贸易公司升值，那也可以变成几倍乃至于几十倍的利润。”庞新跃倒吸一口气说道：“大都督，这是鼓励投机啊！”苏泽意外的看着庞新跃，他本来以为这个公债中心的新科进士，应该是支持证券化改革的，却没想到庞新跃对于投机这么反对。庞新跃说道：“家父是上一次保险泡沫的受害人，他投保的船在海上出了船难，最后却没有拿到一份银子的赔偿，母亲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了。”苏泽没想到庞新跃还有这样的家事。庞新跃说道：“大都督，铁路公债是有收益上限的，也有官府的信用来保障，无论是如何炒作，波动的范围也不大。”“属下以为铁路债券还能缓解如今白银不足的问题，对整个财政体系是有益的。”“但是股票不同。”庞新跃组织语言说道：“股票这东西就是纯粹的投机了，试问有几个购买股票的人，是为了投资所谓的朝鲜事业？很显然大部分的人连朝鲜有什么利益都不知道。”“那么所有购买股票的人，就是为了纯粹的投机行为，那样股票最后一定会和保险一样。”庞新跃对着苏泽说道：“如果大都督一定要推行股票，属下请求换一个地方观政。”苏泽看向庞新跃，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庞进士就更适合这个职位了。”庞新跃是想要进步的，但是他还是过不去自己的良心，他已经做好了辞官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说。苏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东南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也是最适合担任这个证券中心主官的人。”苏泽说道：“就和你说的那样，股票必然是有投机性的，但是如果因为这样东西有害处就不去发展，那和因咽废食有什么区别？”“任何一条政策，都是有一体两面的，每一项政策都有人得到好处，也一定都会有人反对。”“所以任何一项政策都需要有监督，也都需要有人不断的堵上漏洞。”“而你就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既然庞进士你最不喜欢投机，那你就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将这件事做好的。”苏泽继续说道：“股票是有投机性，但东海贸易公司，是拿着民间的钱去参与东南的官府投资，这种模式可以更方便的集中剩余的资金。”“如果东海贸易公司成功了，那参与者可以得到收益。”“如果东海贸易公司倒闭了，那大家血本无归。”“风险投资，风险和收益并存，只要确保这点，那就是投资不是投机。”庞新跃想了想，最后咬牙说道：“既然大都督信任属下，那属下一定好好筹办股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