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万万没想到,刚才还不知所终的侯军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屁股上就挨了一脚。这一脚让半蹲在地上的李正顿时失去重心,人朝前一栽,幸好他反应还算快,伸出左手撑住了地面,总算没摔出个狗啃屎来。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李正胸膛里一股无名火蹿了起来,人呼啦地站了起来,扭头看到站在身后同样气地歪鼻子歪脸怒不可遏的侯军。“怎么?!不服?”侯军也没再搭理他,径直上前捡起了摔在地上的击锤,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才怒气冲冲转过身。李正看到了侯军那双瞪得灯笼一样大的双眼,里头全是怒火,要吃人一样。“之前的理论课,我没告诉过你们要爱护武器装备?!拆个枪为了抢速度把击锤都给我飞出去?你知道击锤的作用吗?!枪它是有灵魂的!你这样对它,在战场上它就给消极怠工,关键时刻给你拉稀,你的小命都会搭上!”侯军手里举着那个步枪的击锤,目光生猛地扫过所有在场的新兵,仿佛是在警告每一个人。但他嘴上骂得唾沫星子飞溅,都要喷到李正的脸上去了。言语间还夹杂了一些粗话,越骂越来劲,越骂越难听。骂到最后,目光终于又转回到李正脸上,然后手朝南面的远处一指,恶狠狠道:“目标——小牛岭,给我跑到那里绕一圈再回来!”此时的李正胸中早已怒火熊熊。不就是失手跌落了一个击锤吗?至于跟挖了他家祖坟一样骂半天?没错!击锤是很重要的枪械部件。可问题是自己是新兵,这还是第一天学分解结合,至于吗?!谁没当过新兵?谁没试过失手?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他越想越不服,心里暗想你侯军当新兵那会儿也不见得就比我好到哪去是吧!“还站在那里干什么!?给我跑!15分钟内回来,超时我给你加一趟!”侯军的手再次指向了远处的小牛岭。那是新兵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每天五公里的路线是从营区出发穿过其他团的驻地然后跑国道从师大门进来回营区算一趟;而三公里则是从大操场跑到小牛岭,在小牛岭下的黄土路上绕一圈再回到大操场。作为一个学法律的人,李正多少有些争辩的冲动。侯军的举动在他看来是野蛮的,是不讲理的,是不可接受的。他甚至想过当场反驳,甚至拒绝执行罚跑的命令。再大也不就是个代理排长?好大的官威!李正两只拳头都攥紧了。篮球场上的空气顿时凝固起来,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张建幸灾乐祸地偷偷往这头瞄,嘴上不敢说,心里早就喊了不下二十遍“打啊,打啊”。魏胖子几个和李正关系特好的新兵蛋子则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好像踩在钢丝上,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生怕李正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冲动行为。要知道,新兵进部队没几天就跟老兵动手,而且还是一个排长,用脚指头都会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光景,估计找借口罚,都能将你罚出屎来。李正终究不是个冲动型性格。最后,他忍了。来当兵是自己的梦想,不能来部队没几天就跟排长冲突,为浪漫的梦想之旅抹上不甚光彩的印记。跑就跑!他放下枪,低着头二话不说就朝小牛岭方向跑。背后还传来侯军貌似自言自语的埋汰:“大学生连爱护装备的道理都不懂,这书真是白念了!”那一刻,李正很想立即转身跑回去,站在侯军面前大声怒斥这位牛逼轰轰的代理排长:“老子不跑了!”可他终究还是没那么干。不为别的,毕竟最初的错是在自己。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了抢时间没有准确而规范地进行拆解导致击锤飞出去砸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这事是自己的错。有错就认。读法律的人,这点是非意识还是有的。那天,跑会来的时候,一排已经收操了,篮球场上没人了,新兵都回去洗脸洗手准备排队去饭堂开饭了。李正满头大汗地跑回篮球场的时候,营房里楼上楼下的兵都在伸长脖子朝他这边张望,不知道情况的都在议论纷纷猜测李正到底犯了什么错。侯军拿着秒表站在操场的篮球架下,看见李正回来,又瞥了一眼表,轻描淡写地说道:“嗯,时间没超。”临了又接着说:“记住了,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这么毛手毛脚地拆枪,就不是三公路那么简单了。”说罢,扔下喘着粗气的李正头也不回地走了。张建恰好从洗漱间里出来,毛巾搭在脖子上,走到排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大日头下跑得狼狈不堪的李正站在篮球场上,于是忍不住嘴角掀起三十度,露出一个冷笑,哼了一声回了房间。一直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的魏胖子见状低声跟一旁的马腾和杨辉说:“你看看咱们军二代那样!啧啧!看把他嘚瑟的!”杨辉说:“击锤弯曲或者损伤会造成弹药无法击发,这事要说大也大,要说小它也小,老排罚得也够狠的。”魏胖子忽然皱起了眉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嘶地吸了口气对杨辉说:“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是老排在针对李正?”马腾说:“那不能吧?李正又没得罪他,至于吗?”魏胖子说:“你忘了上次咱们排长打鸡血那次?李正是怎么回答他的?我感觉是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了,所以记心上了。”这回轮到杨辉皱起眉头思索了好一阵,忽然轻轻一拍手道:“我记起来了!你还别说,这事估计还真有那么点靠谱。”魏胖子忽然叹气摇头:“唉,这年头呀,好人倒霉……”说着话,肥硕的脑袋已经转向了排房里张建的方向,投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后继续叹息。“小人得志……”魏胖子说的这个事,其实发生在开训动员之后第二天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