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最后还是没将自己心里藏着的话说出来。他本想问问奶奶,如果自己留队或者考军校,她同不同意。最终他还是没问。没有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没说。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魏胖子跟自己一样。那天晚上,一向只给同村那帮狐朋狗党们打电话却很少给父亲打视频电话的魏胖子也给他老爹拨了个电话。只不过,拨了几秒还没接通,又掐掉了。跟李正一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敢接通。其实俩人都有了心病。这块心病就是,入伍的初衷发生了变化。其实这并不奇怪。很多小年轻入伍的目的形形色色,各不一样。但入伍后经历过磨炼,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有人选择进,有人选择退。这就是现实。那天晚上,李正失眠了,魏胖子也失眠了。李正世面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挺喜欢部队,说不清是喜欢这里的人,还是喜欢这里的生活,又或者喜欢这身军装。但他要面临着学业前程的选择,又要面对忠孝之间的取舍。他是学法律的,思维模式偏向理性派。可对部队的感觉却是感性的。感性上他想留下,理性上却告诉他会失去很多。魏胖子失眠同样是选择两难。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他第一次以全连第一名的速度冲过五公里越野终点线的时候,听见班长卡下秒表宣布他是第一并夸奖他的时候,魏胖子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存在感。从前他在老家同样众星捧月,去夜总会唱个K,房间里的几十号人都会齐刷刷为他鼓掌,说魏少唱得好,比原唱都好听!他明明胖,女孩子却说他长得很有男人味。甚至他做生意亏本了,别人也会跟他说哪一个成功人士不是从失败中站起来的?彷佛他就是下一个成功人士。可惜,这种夸奖和赞扬如同漂浮在空气中的一口香烟,刚开始闻着还有些香,几秒钟后就消失无踪,没有一点儿意义。在这却不一样,每一次进步,魏胖子都感觉自己那个虽然看似重量级却十分中空的身体内一点点被注入了能量,一点点被填充,让他不再空虚。部队饭堂里的饭明明没有以前吃的蓝鳍金枪鱼那么美味,没有吉品鲍那么香糯,没有英吉利蓝龙虾那么Q弹,更没有这些珍馐百味那么贵价不饱,却让他吃得前所未有的香。正当新兵蛋子李正和魏胖子在为自己思想上的变化产生的艰难选择而有些失魂的时候,副旅长李海鸥却越来越烦躁不安。庄严离开特战旅已经十多天了,每次打电话请示,都说快回来了,可还是没回来。听说是去各大区的特战部队里招揽人才了,可李海鸥难免胸中有怨气。你一旅长,丢下部队十多天不露面,就交给我一个副旅长去管训练?这算什么狗屁事嘛!他甚至有些神经质地觉得庄严是乐不思蜀了。还有就是他调来的那个参谋长韩小北。听说是特种部队出身,是个厉害角色,刚来第一天去了四连,在那里秀了一把惊艳的枪法,震惊了全旅。可之后几天里,李海鸥在旅部找不到这个参谋长的身影,问那些参谋,说是下连队了。今天一个连队,明天一个连队,上午一个连队,下午一个连队。到处跑,去那里也不说话,就站在训练场边看连队干部组织训练,看完了也不点评,请示报告就笑笑说我就看看,你们练。好嘛!好多个老部下都打电话过来诉苦了。说着新来的参谋长就像个鬼魂一样,也不通知,忽然就在训练场边冒出来,然后看,看了一阵就抽查一下某个科目,然后那个小本本在那里记,记什么?没人知道。小本本?悄悄记?李海鸥也有了点怀疑,怎么庄疯子带来的人看起来就每一个正常的?他韩小北不应该留在旅部,这几天和自己多碰头,多从自己口中了解一下这支部队吗?自己好歹也是老E师的团长,难道他连自己都不信?李海鸥感觉受到了冷落。这天早上,他敲开了政委罗若的门。罗若看他一脸的乌云密布,给他倒了杯水便说:“谁把我们李大团长给得罪了?看你就像别人欠了你八百万一样,都不是八百块了!”他是老E师的政治部主任,向来作风稳重,这次留任旅政委,也算是安定军心。和李海鸥相互认识多年,算是老上下级的关系。李海鸥接过水杯,也不喝,重重往桌上一放,嘴里便发泄开了:“政委,新来的韩参谋长有没有来找你汇报过思想工作?”罗若说:“来过,跟我交心谈了一次。”李海鸥有些不高兴了:“交心?他怎么没跟我谈过?都来一礼拜了,我见他次数就没超过三次,更别说交心谈谈了。”罗若说:“他跟我说了,要对这个旅目前的状况做个摸底,他是老特战,这次旅长的意思是让他写出一套整编方桉和训练指南,他这不是正在忙吗?我那天在军里开会回来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多,看到他家里的灯还亮着,冒昧上去敲了门,人家还在工作呢!说起来,他也不容易,家不在这边,老婆孩子都在老家没过来,自己白天下部队,晚上要写方桉和指南,挺辛苦的。”李海鸥说:“这就是他不对了,我们都是班子成员,他可以找我们一起集思广益,分担工作量,自己一个人干?他是想证明我们无能,还是证明他厉害?”罗若在他对面坐下,安抚道:“你这脾气,新来的人谁敢跟你交流呀?就跟个吃了火药的老虎一样,见谁都喷火,尤其是最近,我觉得你的火气特别大。我知道,咱们老部队撤编改编,你心里不好受,可这就是部队发展的方向,这一两年,全军都要改完,不光是我们,我听说军区都要改战区了。咱们军区现在那些首长,感情没你深?压力没你大?你这火气,该熄熄了。”李海鸥被罗若一番劝慰家批评,说到了点子上,也说到了根子上。他一下子没法反驳,干脆不说话了。罗若说:“韩参谋长跟我说过,他和你们第一天见面开了个碰头会,那会儿我不在旅里,你主持的是吧?”李海鸥点头:“有这事。”罗若说:“人家韩小北可是很坦诚说明白了,咱们师留下来的这些干部,没有一个对特种作战有深刻理解的。”李海鸥火又上来了:“行了行了,政委,咱们都不行,他行。”说完,直接问罗若:“那咱们旅长啥时候回来?”罗若说:“我每天都跟他有联系,他跟说的是明天,明天就回到旅里。”李海鸥说:“挖墙脚挖完了?”罗若点头道:“嗯,听说挖了不少人才,当然,也得罪了不少的老牌特种部队,他跟我说,有时候去挖人就是去抢人,跟拿刀子在人家身上剜肉一样,不好的看不上,好的人家不肯放,不肯放就要磨嘴皮,有时候还不得不做一些得罪人的事……”李海鸥说:“那到底挖了几个?”罗若说:“他跟我说了,目前就挖了十八个,有士官,有军官。”“十八个?”李海鸥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十八个人,我还以为十八罗汉呢?出去跑了十多天,就挖这点?咱们旅有几千人呢,这十八人能有啥用处?就算是剁开手手脚脚每个连队分一个胳膊一条腿,也不够不是?”罗若说:“十八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都是各大区里现役特种部队中的佼佼者,能挖来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着挖几百上千人?真能挖过来,还需要我们留下来干什么,直接从别的特种部队划拉过来重组就算了!”李海鸥想想也有道理,不过他对十八人这个数字不看好,这丁点儿人,不够塞牙缝的。他站起来,拿上帽子,对罗若说:“政委,我先走了。旅长明天回来是吧?那我就看看,他带回来的是十八个怎样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