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又是命令。部队就是这样。从你加入部队的那一刻开始,从你的班长到你的排长到连长就一直告诉你,军令如山。又或者告诉你,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之后的一切训练和生活都会围绕着这个原则进行。直至它融入你的血液,渗进你的骨头,让你不需要思考就照做。这就是命令。李正照做了。那天一整夜,一连都没有休息。直到早上六点,待在水渠里的人才被叫了上来。这一晚上,一连退出六人。看着有人喊报告要求退出,留在水渠里的兵的眼神是复杂的。魏胖子好几次想要举手宣布退出。那晚上在水渠里,魏胖子想了很多很多,他有一万个理由让自己放弃。家庭条件如此优握,当兵而已,犯得着那么拼吗?排长都说这种训练有危险性,不下心分分钟就会丢了小命。一个月几百块津贴费还不够在家时候吃顿大排档的,为钱也说服不了自己。到临了,他还是没有举手。因为到了后来,佟志允许所有人站起来抱在一起取暖。每次有人受不了申请退出魏胖子也想要举手的时候,李正就会用手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压住他的手臂,死死咬紧牙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跟他说:“忍住!不能认输!”没错,他有一万个理由举手宣布退出,但却有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留下。不能输!来当兵为什么?对于李正来说,那是一种情怀和报恩。对于魏胖子来说,那是要证明自己。如果退出,自己之前所坚持的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离开特战旅去步兵旅?又或者去后勤保障单位?穿着军装舒服两年,然后回家跟吹捏着鼻子吹嘘说自己多牛掰?魏胖子觉得过不了自己这关,他做不到。不能输!为了这个理由,到佟志宣布耐寒训练结束的时候,魏胖子还在水里磨牙打颤,却坚持到了最后。等爬上水渠,保障人员扛着大桶上来给所有人倒姜汤。每人一大碗。里面放了糖。有点辣,有点甜。李正有些晕眩感,仿佛灵魂出窍了一样,迷迷湖湖的,捧着姜汤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打摆子。其他人和他一样。甚至二排有个当场就倒下,被卫生员抬走送去救护的。“喝!”佟志走过所有人面前,对着每一个人像野兽一样吼。李正看着面前的排长佟志,感觉他的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过,他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消失,最后还是把姜汤捧到了嘴边。暖暖的带着甜味的姜汤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带来了一股子温暖,身体如同就干逢甘露一样,依靠着这难得的热量逐渐把丧失的意识重新拉回体内。魏胖子双腿都在抖,手也在抖。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抖,因为感受不到,人有些迷湖。等终于缓过劲来,几个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抱在一起,将头埋在彼此的肩膀上。男人的抽泣如此沉重而压抑,李正看到魏胖子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人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不能输。既然没输,就更不能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哭声。男子汉怎么能哭?太丢人了!等发泄了积蓄一晚的情绪后,佟志又赶羊一样将所有人赶上车。到了车上,他看了看表,仿佛在地上捡了钱一样高兴宣布:“恭喜大家,回去之后你们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之后继续今天的行军计划,老规矩,一样的食物定量,一样的水定量,路上自己斟酌着喝,斟酌着吃,不要勐灌水,真渴了就抿一点润润喉。”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喝多了水,又没吃东西,肚子里咣当咣当响,跑不快的!”车在山路上原路返回。佟志的话还没说完,车厢里已经响起了雷鸣般的鼾声。李正断片了。第二天被警报声惊醒的时候,他都忘了——或者是来不及回忆之前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地的。有时候人疲劳过度就会断片,走着走着人睡着了,但却依旧在走路,这事在陆军特种部队的高强度训练中很常见,尤其长距离高烈度行军中并不罕见。在猎人集训或者魔鬼周里,有时候一天只能谁3-4小时,还要进行长途奔袭,遇到险峻的山路时,有经验的指挥官通常会让自己手下的兵用一根绳子或者用背包带将一个班连在一块。这样就算一个人失足滑落山崖,其他人也能拽住他,不至于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起来依旧是老样子,李正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机器人了。战术携行具是一直穿在身上的,起来后收拾背囊,背枪,戴上帽子,跌跌撞撞朝着集合点赶去。连长季志照那天在队伍前说了什么,叮嘱了什么,李正完全没记住。他的脑子里一片浆湖,声音传进耳朵里都变了形。昨天一天,连带到今天早晨起床,包括了吃饭后休息的那与可怜的两个多小时,一连所有人的休息时间只有紧巴巴的四个小时。庄严和李海鸥他们几个站在路边,看着一个个连队从自己面前走过。不少人一边走一边打哈欠,满脸的疲惫。和第一天出发时个个都想骄傲的小公鸡,如今个个都变成了勾着头一声不吭默默走路的瘟鸡。李海鸥皱着眉头说:“旅长,我听说昨晚他们很多连队半夜都拉去搞耐寒训练,搞到天亮,这睡眠时间太少了点吧!”一旁的罗若也赞同他的看法:“旅长,我觉得老李说得对,这么个训练法,会不会出事……”庄严平静地看着远去的连队,头都没转地说道:“政委、老李,我知道你们是爱兵如子,可是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每个国家的军队是为战争生存的,打仗就必须打胜仗,对于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来说,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前提,如果自己都无法保证能生存下来,这支部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们这里不是幼儿园也不是学校,这里是特种部队,这里是男子汉的天堂,不是学生哥的军训营。作为教官,没有仁慈的义务,只有训练的责任。”李海鸥知道庄严说得没错。他以前也是训练狂,对勐虎团要求也很严。可是在庄严现在的训练强度面前,完全小儿科了。“我还是觉得……”没等他再次发表意见,韩小北已经抢先打断了他的话头。“老李,今晚就到达兽营了,入营开始就准备了大餐,要不要一起试试?”李海鸥脸色变了变。韩小北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答应还是不答应?他知道今晚的安排,那可是很要命的,自己这把老骨头……韩小北其实是不想李海鸥在这里啰啰嗦嗦,见李副旅长闭嘴了,于是又转向了政委罗若。“政委,今天你还坐车吗?还是跟我们一块走?”罗若一听,面现难色。韩小北是何许人也?这小子那是焉坏焉坏的,没等罗若回答,又说:“别怕,今天带上孙副旅长,咱们班子组个队,一起走一天,也算锻炼锻炼。在特种部队里其实是有个传统的,魔鬼周的时候,行军路上旅班子成员也要跟着走,进了兽营那练不练就是自己的事,否则那些屌兵会看不起咱们这些军官的。”罗若像嘴里含了个黄莲子,五官都快挤在一起了。旁边的副旅长孙安明也是一脸为难。他们也不知道韩小北说的是真是假,但堂堂特战旅的副旅长、政委,如果真的连行军都不敢跟……好像还真说不过去了。于是罗若一咬牙:“今天我们也徒步跟着走,不坐车了!”对旁边的孙安明说:“走,老孙,咱们去拿背囊去!”等俩人走后,庄严转向韩小北,竖起一根食指朝他点了点,做了个嘴型:“你小子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