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当初跟着常遇春一起南征北战,跟张士诚的人也打过。江浙一带的人,文人难缠,但低头不难,只需拿捏住他们的命脉,只科举一件事,就能让他们放下矜持,挤破了脑袋往朝廷里钻。毕竟,若一两代都与科举无缘,都不去做官,整个地区的文人就彻底废了。就算是为了本地的传承,也不能这么做。但商人们的出路就太多了,其中就包括出海做生意。人家完全可以不理会朝廷,只出海做生意,收入还颇丰。而因着能出海做生意,还要防备着他们勾结外族。外面的海盗就很猖獗,可能够长久作乱的海盗,背后往往都有着一些势力的支持,有些还是那些小国的官方。只不过抓不到把柄,所以海盗问题就很令人头疼。如果长久放任下去,对大明边境的安全就会造成越来越大的影响。因此,在发现无法让江浙一带的海商真心臣服后,老朱直接发了狠,颁布了海禁的命令。凡是出海做生意的人,都要受到大明官方的管控。大明官方让你出海,你才能出海。私下与外国做生意的人,但凡是被抓住了,都是要被重罚。轻者抄没家财,重了,那就不好说了。因着最近几年的禁海令,江浙一带的商人对朝廷的意见可是相当大了。这也是为什么松江府至今都是让大明朝廷有些头疼的地方,派去的官员要么就是待不久,若是待久了,就容易被腐蚀,最后与当地的商人同流合污。老朱杀贪官那也是相当狠的,凡是被发现了,就是咔嚓一刀,连着家人一起吃挂劳。这种越来越恶性循环的事,别说是文臣了,就连不怎么关心这些地方上事情的武勋们,也是有所耳闻。这也是常升跑来找蓝玉的原因,这件事若是细说起来,可是细思恐极啊!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将松江府赐给皇长孙?莫非皇上对皇长孙并无立储的心思,所以才将这么一个地方赐给皇长孙做封地?但江浙一带又是真富庶,松江府也是真的很肥的一块地方,这样的地方赐给皇长孙,莫非还是补偿不成?但除了钱财税收之外,这个地方又是让人很挠头的地方。皇上到底是信任皇长孙,还是不信任皇长孙啊?到底是奖励皇长孙,还是惩罚皇长孙啊?常升真是越想越想不明白,他喝着酒,忍不住对着舅舅发问。蓝玉若有所思道:“或许,这是皇长孙自己的意思呢?”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想不明白的地方不就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若这个地方是皇长孙自己想要的,那么,皇上出于疼爱孙子的想法,将这个地方给了大孙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但问题就又来了,若这个猜测成立,皇长孙为何要松江府这个地方呢?常升跟蓝玉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想不明白。不光是他们想不明白,朝堂上这些大臣们,个个都想不明白。方孝孺作为朱英的老师之一,是最早得知朱英真实身份的儒生,他现在基本就是挂着一个朱英老师的身份,外加一个翰林学士的职位。并无实权,平时也不用上朝,但这两个身份都很清贵,不知道有多少熟人在羡慕他。被羡慕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如今在教导归位了的皇长孙。若皇长孙以后做储君,那他就是太子之师。若皇长孙以后能继位,他就是当时无愧的帝师!文人有几个不想成为帝师的呢?只不过,想成为帝师,也需要冒风险。但在皇上赐给皇长孙松江府这个地方之前,很多人都认为,皇长孙的储君之位已经十分稳固了。既然稳固了,那给皇长孙做老师,就并无陷入争嫡漩涡之忧。这可是美差!若不是皇长孙的几个老师都是皇上亲点的,其他人只能等着被点,自己没办法毛遂自荐,恐怕想要成为皇长孙老师的人能排出午门之外去!可这几日,应天府却暗流涌动。已经有好几个人隐晦地提醒了方孝孺,让他早做准备。方孝孺那个脾气,并不是火爆脾气,但相当的执着,认准了的事,绝不可能因外力而更改!他在得知了皇长孙被赐了松江府做封地这件事时,第一反应就是:莫非有小人向皇上进了谗言?所以皇上才会突然这样对待皇长孙?但仔细想想过去他所见的爷孙二人的相处,又觉得不太可能。方孝孺为了解答心中疑问,直接在当日授课完毕后,留了下来。见方孝孺将书本一放,直接看向了他,朱英就知道,这位老师是有话要问了。在后世的时候,朱英最讨厌老师拖堂,讨厌领导占用休息时间。但在此时此刻,他却很佩服方孝孺的敬业精神。明明心里憋着疑问,可却在授课完毕之前,丝毫都没有显露出来。直到课程讲完了,才打算用一点私人时间询问一下他。这样的人,正是他需要的自律的打工人啊!立场已与过去大不一样的朱英,在心里感慨着。“方学士,你可是有事要问我?”朱英假装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先开口问道。方孝孺有点迟疑地说道:“殿下,微臣听闻,皇上给您赐下了一处地方做封地,乃是松江府?”果然是问这件事啊。朱英点头:“正是。”他故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倒也不是不对。”方孝孺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提醒道:“只是微臣听说,松江府乃是元末张士诚曾经的地盘,这几年皇上颁布了海禁之令,松江府连同附近的海商都有些怨言……”“这件事,我早就知道。”朱英回道。这就让方孝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很想问,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接下这个烂摊子呢?方孝孺更想问,您可知道,因您接下了松江府,外面的人都在传,皇上已是放弃了立您为储君的想法?但话到嘴边,看着正含笑望着自己的青年,方孝孺竟有些说不出来了。他惊疑不定了起来,难道皇长孙竟是愿意接下这个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