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青史留名的战役对于后人在后世的角度来看,往往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一种是即便是在历史的下游往上看,却依然看起来不明觉厉的超级神仙仗——比如说霍去病北击王庭、李药师雪夜破襄城又或者是在赤水边上的那四次横渡,是即便你在知道了历史,了解了完整的交战经过之后给你丢到指挥官的位置上,你站在当时指挥者所处的位置上依然很难或者说几乎不可能打出同样结果,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子才能够打出来的留名青史的战绩。而另一种是在历史的下游往上看局面格外明朗,大家都知道重点在哪里都知道陷阱是什么——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样的战例中负责指挥作战的指挥官便是庸才,我们能够看得清楚,是因为我们站在历史的下游,而对于处在当时的当局者来说,他们所获得的信息是复杂且混乱的,而能够从这些复杂且混乱的信息当中拨云见日也同样是令人惊叹的本事。就像现如今的人们回顾当年明成祖的靖难之役,史书上记载朱棣在听闻朱允文派遣了李景隆这样的旷世名将率领50万大军征伐他的时候,他相当轻松的对自己的手下道:李景隆不过是一个只会侃侃而谈的赵括,朝廷用他来替换耿炳文实在是自己莫大的幸运。但事实上在当时的角度来看,谁知道李景隆是个菜鸟?李景隆是当初洪武皇帝提拔起来的,朱元璋一辈子看人几乎都没有走过眼,他青睐的李景隆在草包败露之前,谁会认为这个人是一个废物?更不用说这个人的手底下还有数倍于自己的大军?对于此刻负责防卫加里波利半岛的凯末尔来说,他所看到的就是联军四面开花,在整个家里波利半岛的多个地方发动两栖登陆作战,而且每一个方向的汇报都是敌军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而且海上有强大的支援舰队,每一个遭受攻击的地方都在宣称,他们遭到的是敌军的主力部队。虽然联军拥有兵力上的优势,但是正常作战是不会有平安格勒战役当中那种“没有佯攻,全他娘的都是主攻.jpg”这样的状况的,有兵力优势,更应该把优势兵力集中起来打开突破口,而不是像这样浪费和挥霍,联军肯定是有重点攻击的方向,而对于凯末尔来说,他需要做的就是分辨出联军进攻的主要方向,先挫败敌人在主要方向上的进攻。可是这谈何容易呢?虽然联军在登陆之初遭遇了一系列的意外和麻烦,甚至出现了各种各样不应该有的失误,但是联军是否曾经拥有过扭转局面的机会呢?历史给出的回答是:是的。联军在登陆之初,选择的多点开花的战术给凯末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凯末尔在英军登陆首日的6月30号写道:“当日清晨,跑来报告情况的军官,许多人脸色苍白,很明显,虽然早就料到敌人会登陆,可对方在这么多地点实施登陆,还是让他们震惊而又不安。我们当时无从辨别,对方究竟要在何处取得决定性突破。”最后一句话比较委婉,因为凯末尔真实看法是,英国人看似虚张声势的地点都是他们寻求决定性战果的地方。他虽然保持镇定,但已丧失了明确的目标。凯末尔采取的首个措施是命令第7步兵师从麦多斯前往克里西亚,这是他手中最精锐的一个师,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认为英国人攻击的重点是赫勒斯角。对于从赫勒斯角登陆的英军来说,克里西亚是他们接下来必须要拿下的地方。可以说,凯末尔的判断出现了重大的失误,他在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新澳联军在加巴山丘附近的登陆规模究竟有多大,而把自己原本准备用于扛住英国人三板斧的最精锐的部队,先投入到了错误的方向——本来第7步兵师在麦多斯距离加巴山丘,可以说只有咫尺之遥,但是凯末尔把这个师派往了赫洛斯角。在原本的计划之中,这个完全按照德军步兵师武装起来的土耳其陆军手中最精锐的几个新编陆军师将会在战场上对于英法联军取得优势,而鼓舞其他的作战部队,胜仗是最能够解决士气问题的,凯末尔清楚自己手中其他的旧式部队也并非没有战斗力,只不过在面对联军,尤其是在面对英国人的时候,土耳其人有先天的心理上的畏惧。他期望通过先手交战的获胜,来让其他的部队扭转这种心理态势,让他们知道英国人也不过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是能够战而胜之的。可是在第7步兵师就位之后,加巴山丘方向传来的最新情报表明真正至关重要的战斗正在半岛另一端进行,而对于凯末尔来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虽然无比悔恨,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可能把第7步兵师给撤下来了。凯末尔手中能够尽快赶到新澳军团登陆点附近的军队只有一个第十九师,实际上这个师也算得上是一个类似于第7步兵师的精锐,不过这个精锐仅限于装备上,第19师在战争初期和俄国人的交战当中就遭到了重创,并且在随后得到了重建,在重建的过程当中获得了德国人的支持,因此在装备上实现了完全的德械化,可是这个是目前并没有在重建之后得到很好的训练就被拉到了这里,部队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刚刚应征入伍的年轻士兵,他们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技巧。更重要的是,参军入伍的一腔热血并不代表能够转化成在战场上的勇气,相比于经验和技巧,如果让这个部队走上战场的话,怎么样才能够让他们拥有和敌人交战而不胆怯的勇气?……让我们把视线从土耳其人那边转到联军这边,对于联军来说,凯末尔在初期的失误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却并没有给联军带来实质性的帮助。部分原因是他们缺乏新锐部队,相比之下,大批兵团留在西线“保险箱”里,他们在加利波利半岛投入的部队除了29师之外大多缺乏经验。另一个原因是,已登陆的部队没有全力以赴。保持消极状态的不仅仅是澳新军。在赫勒斯地域,亨特-韦斯顿觉察到辖内部队的疲惫,而不是敌军的虚弱无力,因而放弃了向前挺进的一切想法,等待法军援兵开抵。他估计土耳其人会发起猛烈冲击,对相关后果担心不已,于是下达命令:“所有人必须死守自己的阵地,绝不能后退。”可土耳其人非但没有发动进攻,反而退守克里希亚前方一道新防线。这是因为截至第7步兵师赶到之前,他们在这一带的总兵力只有5个营,是根本不足以把登陆的联军给赶下去的。不仅是在赫勒死角,英军在澳新军湾也错失了大好机会,但这里的情况不太一样,英军受搓是因为对手发挥了主动性。而对手发挥了主动性的原因就在于那个基本上都是由新兵蛋子组成的第19步兵师赶到了这里,并且还在加巴山丘的山谷里对他们进行了主动设伏。在7点以后400名澳新军官兵离开了滩头,作为先头部队深入加巴山丘的谷地向半岛深处推进,上午8点前,又有4000名澳新军官兵登陆,这使得在这里的新澳军总数突破了8000人。可是他们所耽误的时间却让凯末尔在作出了错误的决定之后依然有足够的时间来把第19师带到了这里,是的,凯末尔亲自来到了这里,在他看来,如果有什么能够鼓舞起新兵蛋子的勇气,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指挥官亲临战线和他们在一起奋战。几名没戴军帽也没拿武器的宪兵突然拼命地朝他跑来,这是他此前派出去侦查敌军动向的士兵,因为第19师只有这些宪兵的资历相对较老,因此侦查任务这种颇需技术的工作就交给了他们,这些侦察兵跑进来的时候嘴里不停的喊着:“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谁来了?”“英国人,英国人来了。”凯末尔转身问道:“我们带够了枪炮弹药么?”“带了。”“那好。”凯末尔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只带了第19师的一个团过来——因为在加利波利半岛上土耳其人的汽车和马匹只够他在短时间内把一个团的部队带过来,他的手里只有2000多人。正常情况下,伏击应该是放过先头的侦察部队,然后痛击后方走入伏击圈当中的主力,可是凯末尔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手中的兵力不足,而且这些年轻的士兵们需要一场胜利来把他们走上战场的那种紧张感,转化成接下来作战的勇气和胆魄。因此,凯末尔果断的对走入伏击圈的那400多名澳大利亚士兵动手,而即便是对于这400多名澳大利亚士兵凯末尔也没有要一口气吃掉,他现在并不介意打击溃战,因为他现在需要打出的是士气,打出的是气势!土耳其人不出意外的击溃了这400多人的先头部队,而凯末尔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他亲自串领一个连赶往丘努克巴伊尔这道巨大的分水岭,团里的余部尾随其后,上午10点左右,他及时越过山脊,阻挡住攀登西面陡坡的澳大利亚先遭部队。凯末尔手中只有2000名土耳其士兵,却要阻挡8000名澳大利亚官兵。面对这样的局面,凯末尔却并没有下令固守,他在加里波利半岛的土地上下达了一个注定会载入土耳其陆军历史的命令,也下达了一个埋葬了俄罗斯帝国的命令。“所有的士兵!向敌人的阵地发起冲锋!”在他身边的副官惊愕的看着凯末尔,他难以想象自己的长官会在这样的兵力劣势下还会主动发起进攻,不仅仅是这位副官,在凯末尔身边刚才追击那些澳大利亚士兵,追了一头劲的年轻的第19师的士兵们也都愣住了,他们当中有的人停下来看着凯末尔,因为这道命令实在是有些违反军事常识。凯末尔看着这些要停下来的士兵们,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冲上去的理由,他的脑海里在一时之间也曾经闪烁过一大串鼓舞人心的口号,可是最终他说出来的却是:“没错,就是去进攻,我不是命令你们去进攻获得胜利,我现在命令你们去死!跟着我一起去死!”士气这个东西很玄妙,你有时候很难形容,有什么具体的行为鼓舞了士气,但是当它迸发出来的时候,确实会因为其中所蕴含的强大能量而震惊世界。从中午开始,土耳其人就以一连串反冲击逼退澳军,土耳其人疯狂的冲锋让新澳联军完全被打懵了,虽然兵力上的劣势让凯末尔没能实破对方漏洞百出的防线,可是一时之间在战场上居然出现了2000多个土耳其士兵压着超过8000人的英军打的状况。短短一个下午,双方的总伤亡就突破了2000人大关,双方的战斗当中多次爆发了白刃战,其实白刃战在伤亡效率上并不是很高,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白刃战造成的精神刺激是最大的。虽说土耳其人因为是主动发起进攻的一方,实际上他们的损失更大,可身处异域的澳军新兵首次经历实战,炮弹炸开后纷飞的弹片对他们的士气造成严重影响,他们对于局面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虽然土耳其人匆忙赶到这里能够携带的火炮并不多,但澳军根本没有火炮提供支援——因为组织上的混乱,他们的火炮要么在运输船上,要么现在还堆积在滩头而且还找不到炮弹在哪里。到下午6点,虽然已有1.5万名官兵登上滩头,可他们的防线稀疏而又混乱,海滩上挤满无人领导的士兵,许多人向后退,新澳军团迷失了方向也失了勇气。眼前的情形无疑证实了各级指挥官的担心,这些军官待在后方,发给伯德伍德的报告沮丧至极。伯德伍德当晚10点登上滩头,在发给卡登的电报中写道:“我那些师长和旅长对我说,他们担心部下的士气会被敌人的炮火彻底摧。如果部队明晨再次遭到炮击,很可能发生一场惨剧,要是我们打算登船撤离的话,就必须马上行动起来。事实上此时的凯末尔手中已经只剩下1500人了——这还是在整个下午陆续都有第19师的后续部队赶到战场不断投入这场绞肉机的缘故,但是不管如何土耳其人用他们疯狂的进攻完全打掉了新澳军团的士气,而且更关键的是在这天的晚上,后续两个师的部队也终于紧赶慢赶的来到了这里,凯末尔终于有了兵力上的优势,而这些后续赶到的部队在了解到第19师的这些新兵蛋子在白天的壮举之后,也纷纷大受鼓舞。当第2天的太阳再次升起之后,面对比前一天数量更多气势更甚的土耳其军队的疯狂反扑,联军即便在赫勒斯角那边取得了更多的进展,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承担的绕后包抄的新澳军团面临失败的当下,整个对于加里波利半岛的登陆作战已经不可能取得成功了。除非他们能够获得进一步的物资和人员上的支持,但是大家都知道随着在地中海目前双方海军力量对比中,华约原本的绝对优势地位被打破,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最终在7月1号,联军开始组织撤退,他们对于达达尼尔海峡的最后一搏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