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庆典（七）

高桥是清对于现在的日本王国的政治形态和社会形态有一个自己私底下的称呼，那就是“新幕府时代”。现在日本社会当中一些遗留下来的明治时期的少部分激进分子和流亡在国外的那个如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日本流亡政府都在宣称大明帝国阉割掉了日本的民族血性和勇气。可是在高桥是清看来，虽然他也算得上是明治时期的老人，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明帝国对于甲午战争之后的日本王国的改造应该说恢复了日本传统才对。传统的日本是什么？从1192年镰仓幕府创立至今，与其说日本是在天皇的统治之下，倒不如说日本是在幕府的统治之下，这也是为什么在甲午战争之后由天皇改成国王能够被广大日本人民所接受了，因为确立天皇至高无上的权威，就日本历史来看，根本就没多少年，哪怕在镰仓幕府创立之前，日本天皇的权威也远不能与中国的天子相比。而明治维新之后的新日本和明治维新之前的幕府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幕府就维稳为主，能混就混，对外扩张不感兴趣，鄙视和排斥外界的“蛮夷”，但也不搞什么宏大叙事，锁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是大明在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之战，究其根本，日本之所以会走出列岛攻打朝鲜，也是因为出了丰臣秀吉这样一个异类。所以对于如今的日本来说，军国主义和君主的神化崇拜都是明治维新之后的产物，而明治维新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到19世纪90年代中期就被大明用武力给打断了，左右不过30年的时间，对于日本来说也就成长起了一代人，而一种思维，一种风气，要想长期的持续下去，起码非三代不可。那些低级的武士拿天皇作为挡箭牌，造幕府的反，推翻高级武士之后又大肆对外扩张，结果把整个国家带入了深渊，赌国运失败了，所以大明才要切割掉那些喜欢搞下克上的军国思想，砸烂日本天皇的这个偶像，这一点哪怕是当初明治时期的那些维新派也是看在眼里，而且也是明白换做他们是大明的高层也会如此行事。可喜可贺，大明并没有让日本亡国灭种，也没有对于日本敲骨吸髓的压榨，而且随着大明控制日本，现在“高级武士”和“番主老爷”们重新打扮了一番模样之后终于又回来了，由日本的政治门门阀和财阀来治理国家也算再造新幕府了。只不过曾经的幕府，起码名义上要趋于公家之下，武家权威再盛，幕府的统治制度再如何的完善，哪怕如当初的家康公所建立起来最完善的德川幕府，也依然是“臣子”，只不过如今日本的“幕府”，已经完全摆脱了臣子的身份。大明帝国东京行台，这是如今凌驾在整个日本之上的幕府。然而，这并非是高桥是清所认为的大明帝国绞在日本脖子上的绞索的全部。高桥是清在当年赋闲在家的时候曾经前往过大明游历了两个多月，在访问大明燕京大学的时候，曾经旁听过燕京大学历史系某位教授的一堂公开课，在那节课上，那位历史系的教授提出了一个概念。“朝贡是结盟的最高形式。”但是这里的朝贡并不是指古时候的朝贡，而是指现如今整个东亚地区的“新朝贡体系”，而大明现在所推行的新朝贡体系被他们称作是继承了古朝贡体系精神之精髓的新时代国际关系。在那堂课上详细的对比了现如今的朝贡国和盟国之间的区别，相比于西方各国之间的结盟，大明可以说是同时拥有西方式的结盟和东方式的朝贡，而这其中所不同的在于朝贡不仅包含了结盟的全部含义，同时还附带了超出于结盟的额外义务。那名教授将之称之为“外交增值”。抛开具体的细节不谈，最重要的在于大明对于朝贡国是有责任的——这种责任就在于要协助朝贡国在经济、民生、人道主义等方面的发展，换句话来说，就是由宗主国来为朝贡国进行兜底，当朝贡国出现粮食危机，自然灾害和外敌入侵的时候，宗主国都应该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以日本来举例，现如今的日本粮食自产率其实只有60%，而这在粮食产量上的缺口自然就是大明提供的，大明所提供的不仅仅只有粮食上的缺口，还有日本在包括矿产在内的各种资源上的需求。可以说大明就像一个家长一样包办了日本的“生活琐事”，因为搭上了大明的经济快车，所以日本对于这些东西都可以轻松的通过赚来的外汇购买获得。日本政府里面的高官们、日本那些华族的贵人们、甚至是日本基层的平民们，他们难道不知道日本是一个特殊的国家吗？朝贡国享受了这么多的好处，那么肯定也是要赋予代价的，大明在东京所设立的行台，大明在日本的驻军这些就是最大的代价，而战时的日本军队最高指挥权更是早就交于大明手中。所以说这些东西很多在名义上都是平等的，比如说大明可以使用日本的军港，在日本有驻军，日本海军也可以在大明的港口停泊，理论上日本也可以在大明邀请的情况下在大陆上驻军，但是这种东西只存在于理论上，看似平等的条件背后因为国家体量的不同而完全不平等。就像在另一个时空当中的中美友好通商贸易条约如果放在20世纪中叶和21世纪的第2个10年都被视作为卖国，不过一个卖的是蒋光头的民国，一个卖的是美国了。那么日本可以尝试脱离大明获得真正的独立自主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日本的经济是依托于大明的经济，日本的发展也是依托于大明的发展，如果哪一天日本想要争取独立自主，大明甚至不用动用军事手段，只需要切断提供给日本的物资矿产、粮食日用品就足够让日本整个国家崩溃，以日本的粮食储量不出几个月整个国家就能够易子而食。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日本年轻人根本不想脱离大明，在他们的生长环境之下，他们根本不看重国家的主权，甚至在他们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失去主权。就像21世纪，开着汽车吹着空调，生活在现代化的大都市当中，体验着发达国家的便利生活条件的日本和韩国这两个国家的国名是绝对不会羡慕有绝对的独立自主主权的朝鲜的。高桥是清对这一切看得清楚，所以他自己也明白这一切不是他自己能够改变的。在朱少铭造访日本的当晚，高桥是清在结束了一天的外交活动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就在他给自己倒了两杯清酒准备在自己的书房里喝上两杯看看书然后去休息的时候，他家的女仆过来通报外面有客人到访。造访高桥是清的人让他颇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那是他曾经的学生。秋山真之。高桥是清在见到自己学生的第一眼就被自己学生身上所身着的大明皇家海军的军服给吸引住了。高桥是清的学生有很多，秋山真知固然是这其中给他有比较深刻印象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但是在甲午战争结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没有关注过这个学生的动向，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在自己上一次担任日本首相去职之后自己这个学生还在日本王国海军当中服役，随后自己赋闲在家基本上也不在过多的过问外界的事情，如今重新出山，被邀请担任日本王国的首相，因为刚刚上任就面临如今的这场世界大战也就更没精力去在乎自己曾经的一个学生现居何职，现在何处了。“秋山君，你这是。”“老师，我现在已经加入了大明国籍，现在是大明海军部当中任职。”秋山真之的话让高桥是清感到震惊，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学生当初可是联合舰队当中的俊杰，而当初的那一批年轻人无一不是要发誓建立一个更好的日本而奋斗终身的，这样的俊杰如今怎么已经不是日本人了呢？在高桥是清的书房当中，秋山真知对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娓娓道来，当高桥是清了解到秋山真知以及他曾经的那位夫人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也不由得唏嘘不已。“秋山君，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也完全可以回到日本来呀，难道是上国不允许你返回日本？”“并非如此。”秋山真之摇了摇头：“我不返回日本的理由有很多，一是不想回到在日本的故居睹物思人，我的夫人虽然和我政见不同，但是我们毕竟曾经彼此青梅竹马而且育有一儿一女，我的夫人是比我更有能力的俊杰，只可惜生在了女儿身，除此之外，我不返回日本的原因也是日本王国海军也不缺少我这样一个人，现如今的日本海军不同于当初甲午战争之前，现在的日本海军只需要跟着大明的指挥棒走就可以了，既不需要布武于四方，又不需要单独面对英米鬼畜，陛下对我说我的才能在大明的海军部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我在大明海军服役同样也是为我们整个亚洲的未来发挥作用。”“陛下对你说。你是说那位明皇？”“是的。”秋山真之点了点头：“而且我当时正值人生当中的低谷，在日本海军当中事业上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在大明我有更多可以一展手脚的机会，老师，实不相瞒，此前对于东南亚地区的攻略作战，就有包括我在内的海军部高级作战参谋从中参与了作战计划的制定工作，我本人更是根据情报部门获取的情报详细制定了在珊瑚海的截击作战。”“那一阵子我们国家主要把精力放在了发展经济上，在海军的发展上自然是做出了一定的取舍，你感到前途灰暗渺茫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老师我现在已经重新担任了日本首相，而我国现在处在上国的战车之上，说是身不由己，也好说是重新奋发也罢，海军在接下来是会得到长足的发展的，秋山君，你若是回来的话。”“老师，我留在大明并不只是因为仕途。”秋山真之摇了摇头：“我现在不仅仅只是在海军部工作，我甚至以和族身份得以在神策府挂名，老师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以高桥是清的地位又如何不清楚呢？明帝国除了外朝之外还有内朝，内朝虽然不算是国家正式部门，所处的职务和所涉机构却都极有分量，首先就是在经济方面，大明皇室财团现如今的体量甚至能够称得上是第2个帝国央行，而大明皇家财团现在在帝国国内所担负的也更多有类似政府的平行职能，更多的专注于宏观的经济调控和一些社会公众事务以及社会公益方面，除此之外，其他的部门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天策府和神策府。这两个可以看作是皇室的军事顾问机构，天策府代表陆军，神策府代表海军。在神策府挂名，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这所蕴含的意义在于秋山真之现如今是天子的家臣，他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武官，还是天子自己的家臣。作为一个日本人，高桥是清当然清楚家臣的含义，选择成为了家臣之后，可就不像普通的大臣那样，可以随时辞官不做了，这其中就已经带上了人身依附关系，无论是以大明的道德标准，还是以日本的道德标准，家臣背主那都是要遗臭万年的。“秋山君，你为何会选择成为。”高桥是清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这个问题要怎么问？为什么选择成为天子的家臣？可是成为明皇那位天子的家臣难道不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吗？就算是这位明皇当年在战争中征服了日本，亲手给日本的脖子上套上了那样的锁链，但是高桥是清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位堪比洪武、永乐以及大同三位皇帝那样的英明神武的大帝。（大同皇帝也就是此前出场的显宗，可以看作是把大明第二帝国发展到鼎盛的皇帝）成为这样的一位皇帝的家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算了，其他的我也不想多问，秋山君，你今日造访，又是所为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