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嚏!”在舰桥上的闻人牧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把身上的外衣又裹得紧了一些,日本海海战过后,他再次破格被提升为中校,并且在舰长赵之一受伤疗养之后成为致远号巡洋舰的代理舰长。当然在给家里的家书当中,他把代理两个字去掉了。在船屋内泡澡的致远号接连错过了釜山港和濑户内海海战,修理完成之后的致远号和老搭档靖远号作为攻击佐世保的支援力量的一部分投入了战斗,他们这两艘船因为火炮都是布置在甲板上,或者是在侧舷的耳台内,不像那些把火炮布置在炮廊的船,虽然在海战当中这样不利于炮位的防护,容易造成较大的伤亡,但是用于对岸轰击的话他们的火炮仰角更大射程更远,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们都在作为陆军的支援炮兵进行舔地任务。基本上海军的二流舰船全部都投入了这样的任务当中,甚至就连海军现在为数不多的一些无防护巡洋舰也加入了这样的行列,相比于那些除了轰岸什么都做不了的老船,两艘半新不旧的致远级防护巡洋舰还承担着掩护港口扫雷船的任务——如果港口里要是有船冲出来试图阻挡扫雷作业,那么他们就会冲上去教里面的船做人。但是日本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日本的做法就是在夜里派着舢板和一些小汽艇,偷偷摸摸的在重新补上一些水雷,但是谁都知道日本人这样撑不了太久——佐世堡里面储存的水雷总数是有限的,现在佐世保已经被海路和陆路完全包围起来,孤立无援之下储存的水雷无法得到补充,等到这些水雷被清除干净之后,明军准备复制上一次的恶劣行为,直接让一艘老式战列舰冲进去,让佐世保军港变成大明海军的形状。“现在的天气还真是有点冷啊。”在闻人牧的身边是致远号现在的枪炮长,原来的枪炮长在上次海战当中就阵亡了,现在的这位枪炮长是在日本海海战当中战沉的“奋武”号枪炮长,可以看到他的脖子上同时挂着玉佛和十字架,胸口的口袋里好像还塞着黄纸符。“我说,你这样子真的有用吗?”闻人牧指了指他的脖子:“又拜上帝,又拜菩萨,还拜老君,你也不怕他们几个打起来。”“没关系的,上次多亏了这玩意我才能活下来,我奶奶说的有道理,这东西吧实际上都无所谓,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枪炮长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海军军人在漫长的航海过程当中,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排解寂寞,所以一个两个都非常善谈,而且个个都是段子手:“你听说了没有,据说咱们陛下为了博得某个美女设计师一笑,斥巨资向向大连造船厂直接下了订单,把那位美女设计师的方案当做皇家邮轮来建造,每艘船有4个游泳池呢!你说那个美女设计师该有多漂亮啊,能把咱们陛下迷得神魂颠倒。”“我对于那个美女设计师到底长得有多么祸国殃民,一点兴趣都没有。”闻人牧咧嘴笑着拍了拍栏杆:“如果这样就能够多上几艘4个游泳池的大型邮轮,我巴不得这样的事情多来一点,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在海上还是从别的商船那听到的消息,我妹妹长得也挺漂亮的,要是陛下能够看得上的话只要能再换一艘带游泳池的大型邮轮,我就把我妹妹给送到皇宫里去。”“得了吧,你妹妹就算长得漂亮,陛下也不一定看得上,要我说陛下被这个美女设计师迷成这样,一方面是人家长得好看,一方面是因为人家有才,你那个妹妹呢,长得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陛下连新垣大人家的大小姐都看不上,你觉得还能看得上你妹妹?你还不如把你妹介绍给我。”“你敢打我妹的主意,你脖子上挂再多的十字架也没用,耶稣保不住你,我说的!”“切,你这人就是爱慕虚荣,舍得把妹妹送给陛下,不舍得把妹妹介绍给战友。”“你要是能给海军添一艘带游泳池的邮轮,我妹就是你的。”“我他妈要有本事给海军添一艘带游泳池的游轮,老子还看得上你妹?”“艹。”……和海港外大明海军军人的悠闲相比,被围困在海港内的日本,海军官。就是绝望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么?”日高壮之丞登上了佐世保军港外围的一处炮台,在这里,他可以直接看到外海的海面,佐世保军港作为日本最重要的军用港口,日本对于这个军港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在建立军港之初就从德国进口了数门280毫米的重型榴弹炮和240毫米的岸防炮,除此之外,还有170毫米和150毫米的加农炮布置在这些重炮炮台周边,当初这些炮台在建立的时候,全部都是征集当地的民夫肩扛马拉在山顶修建好炮位,然后把拆散的大炮一点一点的拉上去,完成组装过后再在原来的炮位上修筑好钢筋混凝土的防御工事。这里几乎拥有着整个日本列岛最强的要塞群,哪怕是在东京的要塞也完全无法和这里相比——优越的地理位置加上对于日本来说不惜成本的防御工事,在日本眼里,这里是一个堪比大明威海、福州、舟山这种顶级军港的大型要塞。现在这些要塞设施完备,弹药充足,兵员也不缺乏,但是现在要塞内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将要面临的战斗拥有自信。站在这个炮台的制高点向远处的海上看去,就可以看见远处海面上游弋的明军军舰,如果转过身,从这个制高点向后方的陆地上看去,就可以看见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那是已经在陆地上包围了佐世保的大明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现在他们没有急于进攻,大概是在等着他们配属的重炮到位。佐世保是日本海军的佐世保,在佐世保市区内的居民大多也是海军的军属或者是从事着和海军相关的工作。比军人更先一步陷入恐慌的是他们,当初他们是最先为联合舰队的胜利而欢呼的,因为他们的亲人或者是朋友大多都在联合舰队内,他们与之分享着同样的荣光;濑户内海海战之后,他们也几乎是最早喊着要对中国人复仇的,因为他们的亲人或是朋友大多都在联合舰队内,他们与之共享着同样的悲痛;现在佐世保被明军团团包围之后,他们也是最先崩溃的那一群人,因为他们的亲人或者是朋友大多都在联合舰队内,他们知道现在和敌人的差距有多大,胜利的希望有多么渺茫。中国人攻下佐世保会做什么?没有人会忘记明日之间的战争源头是在于联合舰队对于釜山港的偷袭,对于大明海军来说,这毋庸置疑是巨大的耻辱,现在对方的军舰和陆战队都已经兵临城下,很难想象他们在破城之后会对佐世保内的居民或者是守军做什么。“还能和外面联系上吗?”日高壮之丞从炮台的制高点走了下来,对他身边的一个中佐问道。“明军截断了我们和外界的电报线,现在我们已经和外面断绝了大部分的联系,不过城区内有人饲养信鸽,现在这些信鸽是我们和外界唯一的联系渠道了。”“信鸽。”日高壮之丞摇了摇头:“我想过我们会有今天这般狼狈的情景,但是真的到了现在。”“将军。不如找一个神社参拜一下?”“城内还有神社么?”“山下就有一个当地的神社。”这个军官显然是当地人,带着日高壮之丞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处非常不显眼的地方,很意外,在这里这个神社虽然不大,但是却相当精致,据说供奉的是一位狐仙,日本的神社供奉的东西可以说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东西都有,什么样的东西都拜。现在的日高壮之丞只是想随便找一些心理安慰,来到这个神社里走过类似牌坊的鸟居,代表着走过了神域的入口,意味着踏过了区分神栖息的神域和人类居住的世俗界。鸟居的存在就是提醒来访者,踏入鸟居即意味着进入神域,之后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应特别注意。但是比较奇怪的是这个神社鸟居后并非是传统常见的石板路参道,而是一道明显比地基要高的木板路,走了两步之后,他就发现走在这条木板路上,会发出非常明显的响声,这不是普通的木板路,而是“夜莺地板”。如果去过日本江户时期的城堡,例如二条城、东本愿寺等,肯定会被走廊吱吱作响的木地板烦到要死,这东西只要走上去就会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停,格外的吵人,总会给人一种这东西在建造的时候没有认真修建的感觉。其实并不是这木地板设计得差,而是这木地板本来就设计成这样的,这种地板叫做“夜莺地板”,是日本古代城堡一种有效的防盗报警系统。一般的的木地板也会发出一些响声,但是只要踮起脚走路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入,更别说是训练有素的忍者了,于是为了提防敌人的入侵,德川幕府的创始人德川家康在建造二条城时命令木匠在走廊安装这种“夜莺地板”作为警报。“夜莺地板”在和走廊下的支撑的横梁之间会钉有额外的金属夹子,每个夹具有两个钉孔,钉孔里面有铁钉,当人在上面走的时候,钉子与夹具相互摩擦,会产生尖锐的噪音。当时的警卫间会制定一种特殊的节奏,在走过木地板时会用这种节奏走路,如果发现木地板吱吱作响的节奏不一样,就能发现敌人入侵,发出警报了。一个神社在鸟居后面的路要用上“夜莺地板”是什么意思?如果要是起到防卫作用的话。旁边大片的草地又像是完全不设防的一样,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呢。而且。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之地,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一个精致神社?他转过身看向那个中佐,那个建议他来神社的中佐面色如常:“将军快些进去吧,有客人在里面等您。”“有人在等我?这都是你筹划好的?”“属下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将军的事情。”那个中佐面色不改的说道:“只是有些事情,将军还是进去与那人面谈比较好。”日高壮之丞你有过头把目光重新看向离他不远的神社本殿,本殿前的手水舍的泉水然然的从竹筒里流出到水渠中,旁边的石灯笼里的烛火还没有点燃。他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更像是鬼社,日高壮之丞读过中国的《聊斋》,他觉得自己可能正在踏入一个猛鬼社。但是他还是进去了。他很好奇到底是谁在等着他。“さくら弥生の空は见渡すかぎり霞か云か匂いぞ出ずるいざやいざや见にゆかん”有人在唱歌,是一首普通的日本民谣《樱花》,不过现在可不是樱花绽放的时节,原本这首歌的调子应该是比较欢快的,但是现在听着这个人沙哑的嗓音,却不知为何有些沉重。他已经听出来是谁在唱歌了。“好久不见啊,秋山君。”推开门走了进去,日高壮之丞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他甚至已经在一开始做好推开门遇到一个来游说他的中国人的打算了。虽然他的官职和军衔都比秋山真之要高上不少,但是对于这个在军队中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是打心眼里佩服的,没有这个人,就没有釜山港的华丽夜袭,虽然现在看来攻击釜山港是一个再坏不过的决定,但是从战术上面来说执行得却相当完美。在军队里,有能力的人自然会受到别人的尊重,这是一个绝对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实力包括能力和关系。而深受上层赏识的秋山真之无疑在这两方面都非常具备。“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见我?直接到军港里面去找我不行吗?我记得你之前一直都在本州岛,为什么你现在跑到九州来了,现在的佐世保可不是一个好地方,说吧,来找我要干嘛?”秋山真之先是恭敬的向日高壮之丞鞠了一躬,无论是日高壮之丞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他,首先秋山真之在对于任何人的时候都把自己的地位都摆得非常清楚,这也让他在日本海军派系复杂的内部,获得了非常广泛的好人缘的原因之一。“我是特别前来,为日本,以及为日本海军的将来谋划一个出路。”“谋划一个出路?现在还能有什么出路?”日高壮之丞自己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我们现在港口里面能动的军舰都是一些老弱病残,除了要塞的守备部队以外的机动兵力不到两千人,剩下的部分都武装了城内的平民来填充,你觉得这些人能有多高的战斗力?他们能有多强的战斗意志?佐世保根本就不可能守住,我们接下来的出路就是能够坚守多长时间,然后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为天皇陛下尽忠而已。”“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恐怕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秋山真之的语气非常的平静:“前一阵子我遇到了我的师兄,他找到我,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能够避免日本亡国灭种。”“亡国灭种?”日高壮之丞突然笑了起来:“我倒是很好奇,他提了什么主意能够用一个主意挽救一个国家。”“不要太小看人的智慧啊,战争爆发之前我一直在追一本中国作家写的幻想小说,在那个故事里面我们居住的这颗星球遭受了外星的入侵,最后拯救了地球的却是一个社会学家,不是那些将军或者是政治家。”“我没有兴趣听这些故事,你直接告诉他给你出了什么主意吧。”“一个在以前使用过很多次的主意,东汉末年的时候,诸葛家就用过这样的主意,诸葛家的诸葛亮效忠于蜀汉,为刘备的国家鞠躬尽瘁,诸葛瑾效忠于孙权的东吴,诸葛诞效忠于北边的曹操。”秋山真之叹了口气:“虽然最后全部都便宜了司马家,但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至少我不觉得现在能够跳出来一个司马家的。”“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内阁和陛下知道吗?”“我已经见过了伊藤首相,他已经知道了计划并且同意进行,但是还没有人告诉陛下,陛下的脸上藏不住事,而且。”“而且现在在九州岛上就有另一位陛下,对吧?”日高壮之丞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现在是要让我们去做诸葛瑾或者诸葛诞?真是讽刺啊,在江田岛上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对着军旗宣誓效忠于天皇陛下。啊,也没有什么问题,你们要我们接下来依旧效忠于天皇陛下,只不过是换了另一位天皇而已,对吧?”“无论这次的战争以哪方的胜利收场,最终都会有一方天皇获得最后的胜利,而那位天皇率领的日本也将能够保存我们的国民。”“这等于是把我们的天皇陛下给出卖了。”“就算是天皇陛下,和日本国未来的国运相比,也是可以牺牲的。”秋山真之眼角抽了抽:“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本的将来,也是为了日本海军的将来,濑户内海海战我们已经损失了大量有经验的官兵,如果佐世保在战火中毁于一旦,日本海军的脊梁骨就被彻底打断了,被封锁的期间您还不知道吧?明军的舰队炮击了江田岛,江田岛已经被炮火所焚毁,我们的军校已经完了。”日高壮之丞沉默了片刻:“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并且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付出了我们的努力和我们的行动,那么多英勇的武士为我们的事业献出了生命,但是现在却落得这样的局面,难道说天命真的不在我们这一边吗?命运这个东西。”“我的师兄对于我们现在的处境也有他的评价。”秋山真之苦笑了一下:“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命运,命是弱者借口,运乃强者谦词,这才是命运。”“命是弱者借口,运乃强者谦词。说的不错啊。”日高壮之丞站了起来:“你已经说服了我,但是我不一定能说服其他人,毕竟。”“能说服的,自然会有人去说服,不能说服的。”秋山真之也饮尽了杯中的酒:“那这也是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