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5章 国士真无双（二）

在朱妙锦身边坐着的并不是锦衣卫的干员，这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格外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这位是大明第二军医大学的副校长，同时也是顺天府协和医院内科副院长贾怀平。大明的医院体系分为三级六等，级别最高的是三级甲等综合医院，全国的三级甲等医院加在一起都不足百家，而协和医院是三甲中的三甲，代表着大明甚至是全世界最高的医疗水平，在大明国内的医学界有这样一句话：北协和，南湘谭，是阎王爷和你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可是即便如此，这位三甲医院的内科副院长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在是无能为力啊，长公主殿下，陆教授在上次实验当中受到的辐射剂量实在是太大了，这种急性白血病我们现在根本无能为力，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拿出有效的治疗方案，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对其进行化疗，尽可能的延长他的生命，但是人中有力穷之时。陆教授现在他究竟能够活多久，更多的其实可能要取决于他个人的意志吧。不过请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为此竭尽全力的。”朱妙锦看着陆分易远去的身影，目光停留在他双手戴着的手套上，她知道那双手套之下的双手皮肤是一副怎样的状况，虽然整个王恭厂工程的相关核试验以及加工工序都格外的强调安全，可是这个时代的核物理学家们，作风其实都非常的野蛮粗暴，这个时代的科学家们正处在一个技术爆炸期，为了研究和探寻知识以及真理，他们在试验当中狂热且不讲规矩，朱妙锦曾经在居里夫人来到大明之后参观过其提炼镭的工序，只能说地下的黑烟花爆竹作坊都比那安全。这些科学家们不怕死的研究风格，毋庸置疑为推动人类科学理论的研究和进步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是作为一个系统性的工程，安全是重中之重，尤其还是核工程。可是无论再怎么强调安全性，这个时代的实验和工作环境的限制，以及在大量的实验之中难以避免出现的一些差错，总会让意外不期而遇。就在几个月以前，在一次钚临界测试的试验当中，可能是因为连日以来工作的疲惫休息不佳导致在实验过程当中的恍惚，陆分易手下的一名研究员在布置实验器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阻挡着滑轨上面钚球的垫片，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状况下，那块钚沿着滑轨滑向了布置在另一端的另一块钚。事实上这次实验确实为了尽快的推动研究进度，而没有严格遵守安全操作，实验器材和场地布置的不够合理，实验人员也有些超负荷工作导致状态不佳。违反安全操作的下场一般都很悲剧，当现场有实验人员发现状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来得及阻止两块钚碰撞在一起了，两块钚球瞬时引起了临界反应，同时带来了大量电离辐射。在场的研究人员看到了蓝色的电离射光，同时还有一阵热浪。站在最里面最靠近钚球的实验人员感觉嘴里有一股酸味，整个事件仅过去半秒，反应过来的陆分易立刻冲上来将用左手拽起其中一块钚球外面绑着的网绳，将其拉起来并丢在地上。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左手受到了强烈的灼烧感，另外，其他几名反应过来的研究人员挡在陆分易的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临界测试台。这些操作和举动保住了屋子里的其他十几名测试人员的生命。所有的试验人员都紧急进行了消洗并且被迅速送往医院，其中党在最前面的那几名研究人员刚离开实验大楼就开始呕吐起来，这是由于极强的电力辐射造成的初级反应。来到医院的那几名研究人员开始出现严重腹泻、尿量减少，手部肿胀并出现红斑，前臂还出现大水泡。随之而来的是肠麻痹和坏疽，整个身体内部都有辐射烧伤。住院期间医生试图通过大量的输血来保住那几名实验人员的生命，但这都于事无补。进入第七天后，其中一名实验人员开始出现精神错乱，并且嘴唇呈现出蓝色，随后其他两名实验人员也开始出现类似的症状，在经历身体机能完全解体后，三名实验人员先后陷入了昏迷当中，其中全程距离最近的那一位在9天之后逝世。朱妙锦在这几名研究人员被送到医院里面之后，获悉了实验事故的全过程以后，她就知道这几个人肯定已经没救了，这些人面临的是一种最痛苦的病症——急性放射综合症。这种病症是由于暴露在大量的电离辐射中从而引起的一系列病变，初期症状包括恶心、呕吐、食欲不振，过量的电离辐射会直接摧毁DNA。电离辐射可以理解为让物质发生电离作用的辐射，由于它所携带的能量能够把物质的原子或分子中的电子电离为自由态，从而出现电离作用。以人体为例，DNA也不过是各种分子结构组成的磷酸分子链，以及各种碱基。当人暴露在大量的电离辐射中，比如中子辐射，DNA结构便会遭到破坏。这种破坏效果包括脱氧核糖分子分解，DNA链断裂；碱基分子变性、DNA-蛋白质交联。如果只是微量的电离辐射，DNA还可以进行自我修复，要是破坏太多，比如大量的DNA断裂，这种损伤就是不可逆的。粗略地讲，人体所有细胞合成以及组织结构需要DNA进行转录复制，失去这条通路，人就相当于不能进行充电的手机，一旦电量耗尽，就会死亡。在1号病人因为急性肺水肿死亡之后，其他两名病人虽然还有生命体征，但是继续抢救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他们家属的同意之下，虽然现在的大明并没有安乐死相关的法案，但是朱妙锦依然让医院在第2天对这两位病人执行了安乐死。而陆分易教授因为这三名实验人员勇敢的挡在了他的身前，他受到辐射严重的部位只有他的左手，他在经过一个星期的调理之后逐渐恢复了过来，就在大家都以为陆教授成功的度过了这次难关的时候，医院发现他患上了急性白血病。没有人知道他的白血病究竟是因为往日里日积月累的辐射还是因为这一次超剂量的辐射导致的，陆分易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拒绝了进行化疗，在朱妙锦去看望他的时候，陆分易甚至已经重新回到了王恭厂工程项目组里开始了工作，见到长公主殿下之后的第1句话是：“现在我们至少已经确切的搞清楚了钚的临界质量是多少，而且，很显然，钚239确实不适合进行枪爆法，毌旻对钚239高自发裂变率的推测是正确的，我这也算是试验过了，昨天我已经把相关的实验材料交给了他，他不用再进行重复试验了。”朱妙锦曾经也是一个杀伐果断、甚至在有些情况下有些不择手段的“坏女人”，她见过大喊大叫叫嚷着自己不怕死，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莽夫，虽然那些人到死的时候都在喊着头掉了碗大个疤之类的话，但是朱妙锦能够从那些人色厉内忍的语气当中听出他们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可是从陆分易的口中，她能够听出来的只有绝对的平静，似乎死亡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种实验结果而已。“您的左手掰开了一枚原子弹。”朱妙锦看着陆分易那受到大量的辐射之后已经有些丧失机能的左手，从她身边的卫兵手中捧着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枚金质的勋章，这是大明帝国最高等级的勋章，代表着帝国最高荣誉的双龙宝勋，当然这枚勋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帝国英雄勋章”。“任何一个实验人员站在我的立场上，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相比之下，那三名党在我们其他实验人员面前的研究人员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也同样会追授双龙宝勋。”朱妙锦那开口询问陆分易：“您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帝国会尽力满足的。”陆分易用手挠了挠头，思考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我需要银子。”“银子？”朱妙锦稍微愣了一下，大明过去曾经是金银双本位制，不过现在早已经改成金本位制很久了，如果只是要满足物质奖励的话，好像不应该开口要银子吧？“你需要多少银子？”“具体数字还不清楚，不过上一批的银子已经基本上快用完了，至少再给我们拨2000吨吧。”朱妙锦听到2000吨就知道陆分易这个银子不是他为了自己要的，因为现在同步推进的众多浓缩和提取方案当中，电磁分离方案需要耗费大量的银来制作导线，在此之前就已经给整个项目拨了差不多3000吨的银子，而现在陆分易张口又要2000吨。不过朱妙锦并没有觉得陆分易在狮子大开口，事实上，从一开始朱少铭就责令财政部准备好充足的白银，因为在另一个时空当中，美国的曼哈顿计划就用掉了6000吨的白银。核弹，确实是用金钱堆出来的超级武器。……“殿下，陆教授到餐馆里面用餐了，我们就在这等吗？”坐在副驾驶上的干员回过头来询问朱妙锦，把她的思绪从几个月前拉回到了现在。“我们先离开，让三组的人继续在这吧，远远的跟着保护陆教授的安全就行，让陆教授好好的享受享受生活吧。”朱妙锦缓缓的闭上了眼，而在她身边的贾怀平院长却似乎有点急了：“殿下，可是今天下午应该是陆教授到我们医院进行治疗的时间。”“贾院长，我觉得对于现在的陆教授来说，比起治疗方案来说，或许让陆教授好好的享受他接下来的生命，比起延续他痛苦的治疗方案来说，可能要更好一些，不是么？”贾院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什么，不过最终他也只是颓然的叹了口气，虽然他并不清楚陆教授具体在干什么工作，但是贾院长作为太医院的特聘专家之一，从长公主那里得知陆教授对于帝国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甚至还是双龙宝勋的获得者，可是他却无法医治他的病症，挽救他的生命。“开车吧，今天我们是接不到陆教授了，就让他今天好好的和自己的朋友喝喝酒，叙叙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