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实施,最躺赢的那绝对属郑国的公室了。随着公室的府库也逐渐是殷实了起来,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郑伯,为了感谢子产替他治理郑国的功劳,所以特意是在德明宫设宴庆功,美其名曰君臣同乐。李然自是也是被叫了去的,他虽只是个行人,可新政所配套的子钱法毕竟是他一手操持的。而子产新政之所以能取得今日如此的成就,很大程度上也还要归功于他。所以于情于理,李然都不该缺席这一场庆功宴。不过要说起来,李然来了郑国也有三四年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郑国的国君——郑伯。宴席之上,见得郑伯约莫四十来岁,身形臃肿,大腹便便,嘴边还留着短须,颧骨微陷,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其貌不扬。不过即便郑伯长相如此,李然却也不敢小视。毕竟在经历过平丘之会后,他可是深刻理解,这时代,任何一个国君都绝对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何以能够驭臣呢?“来来来,二位功臣,且与寡人共饮一盏!”“此番新政,你二人居功甚伟,寡人不胜感激。待日后,我郑国届时还需多多仰仗二位之大才啊!”郑伯举盏,脸上堆满了笑意。新政取得成功,公室获利也是颇丰,郑伯又如何能不高兴呢?当然,他之所以这般高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若能按照目前新政的推行速度,只需不出数年,郑国得以重登天下舞台的夙愿也绝非只是妄念了。甚至,说不定还能重现当年庄公小霸之盛况也未可知!而他郑伯身为庄公后人,若真能够得以重现当年的先君之治,那对于他而言,也毕竟是个能够流芳后世的美名。所以,他又岂能对此不感到兴奋呢?而子产与李然此时闻声,也当即是起身举盏,并甚是恭敬的一饮而尽。“君上谬赞,侨愧不敢当。”“侨既为郑卿,自当以企我郑国之千秋大业,此乃臣之使命也。”随后,子产当场是即兴赋了一首《桑扈》: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要说这时代的公卿大夫,其实话术还真是都不差的。尤其是在这种公众场合之下,每每要表达谦虚、欢乐,亦或是奉承、恭维,那最高级的表达方式,就莫过于赋诗了。就好比子产的这一首《桑扈》,一方面是用以表达自己的谦逊——我子产能有这些功劳,那都是上天的庇佑。而另一方面,也是暗喻是郑伯领导有方,所以他子产才能有大展拳脚的机会。所以,郑伯这时候,也同样是即兴赋了一首《黍苗》的第 四 章,以作为对于子产的答应: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很显然,这是郑伯将子产给比作了召伯,这也是在夸赞子产一心一意,为了郑国是鞠躬尽瘁,也算得是对子产的一种肯定。……(这里就不灌水啦^O^)朝堂之上,赋乐齐鸣,君臣一派其乐融融之景,场面一时都好不欢快。可唯独这丰段,是坐在那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丰段身为上卿,自然也在宴席之上,他听闻子产之言,却是一言不发,甚至有同僚前来劝酒都被他是一一回拒。脸上又不由是露出一丝不屑,眼角微微闪过,又满怀着对李然的一抹嫉恨,独自将盏中的醴是一饮而尽。他当然也是聪明的。郑伯如今正在兴头上,而且李然还特地是给公室送了厚礼。要是他这时候去故意搅局,硬是在那拆台,那他自己其实也是讨不到任何好的。所以,尽管心里是极为不痛快,但他却并未在此时出言不逊,仍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闷酒。与他截然不同的,乃是罕虎。子产乃是他的世叔,他二人的关系可谓是无比坚贞。现在子产有了这般的成绩,那他这个当首卿的,自然也是有一番功劳的。所以,他那脸上当然也是荣光无比的。只见,他起身朝着郑伯躬身作揖,而后开口道:“君上,国侨与李然二人,这段日子为我郑国是殚精竭虑,夙夜操劳,可谓是人臣之楷模,后世之典范啊。”“只不过,李然至今仍是个行人,于我国朝政依旧是不得言议的。如此人才若不得其用,实是可惜。所以,还望君上借此机会,对李然是授之以封赏。”提拔李然,乃是子产与他原先就一同商议过的。按照子产的说法,现如今李然对于郑国而言也是愈发的关键。所以,若只让他继续担任区区一介行人,显然已经是不合适的了。要让李然能够其才尽用,那就必须授予他更高的官职,另外,也同时可以对丰段,驷黑这些保守派起到进一步压制的效果。只不过,这件事他们俩虽是在那商议了许久,却独独是将李然给一直蒙在了鼓里。所以,此时饶是李然闻言,亦是不觉有些错愕。因为,他倒是从未想过要在郑国的仕途上再更进一步。正如当初他在鲁国襄助鲁侯后又悄然离开一般,他对自己一直是有着清晰认知。他深知自己这样的人位列朝堂之上会给君主带来什么样的流言蜚语。也知道这对于自己而言,又将是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通过仕途来达成自己心中的使命,他也其实是一直在探索一种全新的方式,来达成自己最终的目的——匡扶天下。面对罕虎当下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举贤推荐,李然一时只觉得十分的尴尬。更何况,他所擅长的,无论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所以,郑伯若当真答应了下来,那对郑国而言反倒是有些不美。只不过,面对当国罕虎的提拔,且还是在郑国国君的面前,他若就此出言婉拒,又会给人感觉是是颇不识抬举,所以他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嗯,卿之所言在理!”“寡人虽深居宫中,却也听闻李然之事迹甚多,确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唔……那以卿之见,该许他亦何等官职为好呢?”其实郑伯也是很清楚的,就凭李然前后这两三年里的功劳,许他一个下大夫的官来当当,那是绝对不过分的。但他故意问及罕虎,也是授意罕虎可亲自裁度之意。子产闻声,洞若观火,当即不着痕迹的朝罕虎使了个眼色。“依臣愚见,以李然之才学德性,可官居下大夫,任大府之职!”大府,也就是主管一国财币的行政部门最高长官。用后世的话来讲,大致相当于“央行”的地位,乃是掌管财币赋税的九府之首。在这年头,大府这种职位可以说已经是个顶级高管,其地位也已是仅次于当朝六卿的了。虽说只是个下大夫之职,可其重要性可谓是不言而喻。而且其实际的职权,那也是有着极大的可操作空间的。毕竟在郑国,商贸的繁荣直接造就了财币的兴盛。而李然又是背靠着祭氏这样的商贾大族,当他再有了这一层便利后,说李然将成为能够左右郑国经济的第一人,那也是丝毫不为过的。听到这里,丰段端着杯盏的手,不自觉的又是轻轻一晃,顿时将目光投向了郑伯。很显然,若当真氏让李然当上了大府,那日后他们这些上卿封邑内的粮食赋税岂不都要看李然的脸色了?想到李然这之前的种种,就譬如前脚刚给自己送礼讨好,后脚就在乡校集会上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而今李然却还要官居大府之要职,那日后他自己岂不是直接要仰李然的鼻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