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方城之战,战事不利。而李然所献之策第一步,却又被伍举给当场严词驳斥。认为李然此言乃是让楚人低头示弱。如此羞辱楚人,真是令他们难以忍受。然而,李然面对伍举的这一番言辞激烈的驳斥,他却反倒显得极为轻松,似乎他早就料到他们会有如此的反应。李然静待一旁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在那好整以暇的听完了伍举的所有言辞,然后又略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只不过他在点头的时候,脸上无端浮现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既然大夫要这样觉得,那这钟离之难,便还是请大夫来吧。”李然微一抬手,只顾是摆出了一个相请的姿势。然后,伍举就愣住了。“我……你!”伍举心里那个气啊,一时老脸通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得连楚王都在替他着急。李然见状,当即再度给了他一个白眼。“什么玩意儿?就这?”“装杯?逼格这么高,你咋不自己来?嘴强王者是吧?说三道四就你能?真刀真枪的干的时候,你跑得倒是比谁都快?”“要你这么牛掰,你回来干嘛?倒是拿下朱方城啊?!”伍举乃是此番楚王攻打钟离的监军,他跑回来说是汇报军情,可实际上呢?难道不是怕摊上这监军不利的责罚,提前回来告状来的?李然对此自然很是不屑,不禁是一阵腹诽。“还请先生勿怪。只是先生刚才所言,确是骇人。要寡人向中原诸国摆出如此的姿态,的确是有些……有些令寡人为难呐……”楚王不得不承认,要他这么干,当真是让他有些难堪。毕竟他可是当初带着两千侍卫就敢冲郑邑的人,毕竟他可是敢在晋国门口虢地召集天下诸国前来会盟的猛人。你现在要他低头向中原诸国示弱,甚至示好,这不比给他一剑还难受?“大王以为,是大王个人的荣辱重要,还是整个楚国的安危重要?”李然没有跟他说什么大道理,而是直接把话给挑明了。朱方城一日僵持不下,楚国上下便都需为此而提心吊胆,而且眼下楚国举兵数万,可谓是日废千金,楚国能拖得起吗?而一旦因这种消耗拖垮了楚国的国力,届时晋国再挥师南下,楚国又该拿什么去抵挡呢?比起你楚王一人的荣辱,楚国上下历代楚王所积累的家业难道不应该是更重要的?“寡人……”“当然是楚国的安危重要!寡人即位为王,为的便是让我楚国称霸天下,光复我先君庄王之威!”楚庄王,春秋五霸之一,前文所言,饮马黄河,问鼎中原,便是这一代英主。楚王熊围当然也是一名志在天下的君主,这一点李然也是极为清楚的。要不然当初楚王熊围也不会在虢地之会时,向他虚心讨教有关齐桓公的称霸事迹。其实,自楚庄王以后,几乎每一代楚王都是以光复楚庄王的霸业为己任的。只不过在楚王熊围这里,这个远景犹为明显罢了。“既如此,那么大王向中原诸国示一示弱又有何妨呢?”“自古成大事者,能忍善断,方为大丈夫。晋之先君文公流亡至曹国,于曹国曾受窥沐之辱,至卫国,又于卫国郊外甚至是受了野人的嘲讽,劝其合该‘吃土’。但最终呢?待其回国后,却能称霸天下。难道晋文公这二十年所受的屈辱还比不上大王?”“大王既想成就千秋霸业,也不妨是再多想想成王与庄王当年,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最后一句,李然格外加重了语气,以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说出,整个大殿内顿时一片死静。伍举当然是还想反驳的。可是当李然抛出了像晋文公这样重量级的例子后,他想用来反驳李然的言语一时只显得极为苍白无力。楚人的确争强好胜,可这世上所成就的每一位丰功伟绩者,又有哪一个不是一步一步熬过来,一点一点苦过来的?莫说其他,就光是楚国的两位先君呢?楚成王若不是遭了“召陵之盟”的屈辱,又如何能够在之后的“泓水之战”后一雪前耻,称霸中原?楚庄王若不是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胸襟,又何以能够大败若敖氏,最终得以问鼎中原,饮马黄河?正所谓“受国之垢,而后为社稷主”。先君成王,庄王都能忍得,你楚王熊围难道就忍不得呢?“寡人……”楚王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大王若是连这一点屈辱都不肯承受,然恐怕也实难再为大王效命。既如此,大王与然之间的约定,便就此作废也罢。”李然言罢拂袖,便转身欲走。“慢!”楚王神色一怔,急忙出言阻止。“先生这是哪里话,寡人岂是不知隐忍,徐图展望之人?”“还请先生尽兴而言,寡人必当洗耳恭听!”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救陷入泥泞之中的朱方城之战,既然李然已经说起,就算是要让他向中原诸国低头示弱,此刻他也只能遵从。当然,这个屈就的过程或许真的会比较曲折,他楚王熊围心里也肯定是老大不乐意。只不过,碍于现实的艰难,他这种不乐意恐怕也只能是埋没在心底了。见楚王都如此表态了,那伍举却还有何话可说?只得是继续立于一旁听着。李然闻言,却立刻又转过身来,就好似早就意料到了一切。他朝着楚王是再度一拱手作揖,这才继续道:“楚王既要亮出自己无意争雄的态势,最好的办法,莫不过和亲!”“而今大王即位也有半年,该当立后。此前大王所娶郑邑丰氏之女,显然其身份并不足以母仪天下。其女虽为姬姓,然则丰氏于郑国不过是一卿大夫而已。若立此女为正室,恐为天下人所耻笑。”“然听闻晋侯有一女,正值妙龄,与大王也可谓门当户对。大王不如遣一心腹之人,前往晋国表达和亲之愿,晋国如今内忧不断,晋国上下皆不愿惹出事端,因此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大王若能够得以与晋侯之女成婚,那大王想与中原诸国和平共处的诚意岂不为天下所尽知?届时,就算楚国继续陈兵于朱方城下,想来晋国也不会自毁其约,撕破脸皮挥师南下。”“而若是无有晋国相助,那么中原诸侯又孰敢擅自引兵南下?如此,楚国北面的威胁岂不直接迎刃而解?”和亲,显然只是第一步。当李然的话说完,楚王的脸色顿时开始好转。因为倘若真如李然所言,那其实从事实上讲,他们楚国也算不上是“低头示弱”啊。只不过是再娶一回老婆而已,这对他楚王而言又能有什么妨碍?更何况,这本身也是各诸侯国之间极为正常的礼尚往来罢了。而晋侯之女,也的确算不得是辱没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啊?于是,他当即点头称是,并饶有兴致的示意李然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