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态度已然很明显,无论楚王亦或者是在场的楚国卿大夫们作得如何想法,于李然而言,他自认为都已算得是仁至义尽。曾几何时,他还挺佩服楚王,佩服楚王的胆魄与胸襟,钦佩他的远大志向与知人善任。然而现在,李然心中却也凉了半截,脑海中也只留一个念头——离开楚国。言罢,他再无任何言语,起身告退。楚王居然也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只随他去了。主要是因为楚王心里也很清楚,李然乃是重义之人,所以在他应诺的三事还没有完成之前,他还有的是时间去弥补。只不过,经过李然这一出,原本章华殿内满是庆贺的气氛,也被随之而一扫而空,群臣各自离去,偌大宫殿也再度恢复了冷清。李然走出殿外,正欲返回香园,却不料王子弃疾竟然从后面是追了上来。他似乎还有话要与李然说。“子明先生!先生若是不嫌弃,可否到舍下一叙?”面对王子弃疾的邀请,李然也是不由得一惊。这是又要闹哪一出?王子弃疾,他本是令李然极为厌恶反感的人。按理说,李然应当是直接严词拒绝的。但是,在经历了“徐子被押”一事后,他完全能够猜到,这肯定又是王子弃疾在背后搞的鬼。那么,他的下一步究竟是又要干什么呢?强烈的好奇心又一个劲的驱使着他,他想看看,如今眼前的这个王子弃疾,究竟还在打什么样的主意?于是,李然当即只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下来。两人不多时,便乘车来到王子弃疾所在的宅邸中。但见得此处楼台高筑,水榭亭阁,假山水池,星罗棋布。这哪像一个臣子的官邸,其奢靡程度简直远超了其兄楚王熊围的正殿。“先生请。”楚王从李然那儿学来的花茶,此刻也出现在了王子弃疾的家中。仆人端上来的花茶,香味更为浓郁,色泽更为鲜艳,顺喉而入,清凉解暑,正适合这夏日炎炎。楚王对于王子弃疾的宠信,也由此可见一斑。“听闻此物名曰茶,乃是先生身居郑邑时所创。”“不过,弃疾这花茶,那可是大有来头啊。此处以南,有一灵地,名曰云梦泽。其间有一奇花,名为‘薤叶芸香’,此花极为罕见。弃疾极爱此花,故而使人遍访其中,一年也不过得个数斗,再以先生之法而制成此花茶。”“如何?弃疾这茶,可比得上我王兄的?”王子弃疾淡淡的笑着,但是看上去却很假,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李然举杯,轻轻茗了一口,果然此茶清香四溢,回甘而不失清雅,确是极为上品。只不过,值此时刻,茶纵是再好,他李然也是无有心思再去细品。“四王子叫然前来,不会只是为了饮茶这么简单吧?”李然面无表情的应道。只听王子弃疾道:“呵呵,今日邀先生前来,乃是弃疾有件事情不明,所以还请先生可以不吝赐教。”“哦?四王子太客气了。不知四王子是有何疑问?”李然拱手一礼,仍是无动于衷。“巢邑之战,钟离之战,申地会盟,这些都是先生为我楚国所献之奇谋,其智计之深远,我楚国上下皆是有目共睹的。”“却不知先生为何还始终心向中原?难不成周人能得这天下,我荆楚便是不行?”“想周人当年,也是远在西北,却仅凭着牧野一战,便鼎定乾坤。此皆为天命使然,今周人暗弱,我荆楚难道就无有机会?”聪明人说话,扭扭捏捏,拖泥带水只会叫人厌恶。王子弃疾显然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如何不知跟李然说话藏着掖着没什么必要?所以他这两句话,可谓也是十分的直白浅显,而且简直是直白到了令对手不得不作出回答的地步。自平王东迁以来,周王室日益衰落,也再不复往日宗主之名。于是,吴、楚南面称王,齐、晋又相继称霸。周王室,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所在,仅凭着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的地位而苦苦支撑着。然而即便是如此,王子弃疾的这一句“周人可得天下,我荆楚之人便不能”其实也可被视作是极为无礼的言辞。君君臣臣,在周礼治世之下,臣永远都只能是臣,而君,则永远是君。以下谋上,以小弑大,敢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摆在台面上来说的,恐怕也只有他们楚人了。“呵呵,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四王子确定要与臣言说?四王子若是意欲自寻死,可别带上臣呐。臣却还想多活两年。”李然想也没想,径直给了他一个白眼。可谁知王子弃疾冷笑道:“呵呵,只怕先生能不能活着离开郢都恐怕还是个问题,又遑论是多活几年呢?还请先生知无不言。”听到这话,李然顿时打起了精神来。因为他知道,楚王不会杀他,但这并不代表王子弃疾以及其他人不会。“四王子……究竟想知道什么?”“呵呵,无他。只是弃疾觉得,周人已得天下数百年,这江山若只让他们一家人独占了,岂不是太无趣了?”“先生乃不世之才,若能襄助弃疾,未来或许可比太公望不是?”王子弃疾的招揽方式真的是比楚王更来的直接。他甚至连聘礼的环节都给省了。而听他的这口气,似乎又有一种要逼着李然就范的意思在里面。“呵呵,太公望乃自愿协助武王成就千古大业的,四王子此举,可与我武王之道是背道而驰了啊。”李然笑了笑,不愿多言。王子弃疾闻声道:“所以,弃疾才于此时询问先生的意思。”话音落下,王子弃疾脸色肃杀无比。有人或许觉得奇怪。为什么王子弃疾在这时候,在楚国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要来挖楚王的墙角?甚至用一种几乎不可能得到李然认同的方式来威胁李然,迫使李然成为他的人?其实这不难理解。因为王子弃疾在与李然的几次交锋过程中,无时无刻都感觉到了威胁。因为他清楚,如今能在楚国朝堂之上说上话,能左右楚王想法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伍举,另外一个便是李然。只不过对于招揽伍举,一来,由于伍举随从楚王多年,要让伍举背叛楚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二来,他与伍举之间也已是有过一番计较,而这些事却也让王子弃疾是彻底放弃了招揽他的心思。至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且容后再表。而李然作为一名本与楚国牵扯不深的外人,那可就未必了。于是,他对李然所展开了行动,算是一种拉拢,同时也是一种威胁。这可算得是他们楚人的一贯风格:得不到便毁掉。楚王熊围如是,王子弃疾亦是如此。所以此时此刻,王子弃疾的那一股透在脸上的肃杀之色,可并不是只摆着看的。他心中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李然胆敢说出一个“不”字,那这郢都郊外,便将会成为李然的葬身之地!而李然对此,也可谓是心知肚明。他又岂能不知,这未来的楚平王究竟是何等的货色也?于是,他忽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先生何故发笑?”“呵呵,然是在笑四王子与楚王还真是一对亲兄弟啊!就连招揽然的手段也都是如此的相似。”虢地之会,李然面对现如今的楚王,也就是当时的楚国令尹王子围,情况与现如今可谓是一般无二。“哦?那先生的回答是否也一样呢?”王子弃疾仍是冷峻的面孔望着李然。闻声,李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而后道:“是”“楚国之道,非然之道也。”“而然之道,亦非楚国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