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宇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楚国还是有铮臣的,而且是极为忠君的铮臣。只是如今的楚王并不是当初的楚庄王。即便有铮臣,也不见得会被起用。眼看申无宇就要难逃一死,伍奢情知再说下去,自己恐怕也会受其牵连,所以当即只能是选择了缄口。他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宜再牵扯过深。现在的楚王,也已不是他所能劝谏得了的了。而申无宇眼看被左右驾起,并是强行扭过身后,忽的是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有如此之主,我楚危矣!我楚危矣!”到了这种地步,申无宇也不在乎什么君君臣臣的了,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直接把心里话都给说出来再死痛快。楚王闻声,咬牙切齿,差点没忍住将身旁侍卫的佩剑给拔了出来。“拖下去!”“拖下去!”“大王,李然求见。”就在这时,李然来了。听得李然求见,气愤的楚王当即清醒了不少,可脸上的愤怒仍是肉眼可见。他看了一眼已经被拖出去的申无宇,又看了看伍奢,这才摆手示意将李然请进来。而此时的李然也就站在营帐之外,看着申无宇被侍卫给拖了出来。“且慢!”李然一举手,直接是叫住了此刻正拖着申无宇要去行刑的侍卫。“且将申大夫好生看管,待某面见了大王后再做处置不迟。”此时的李然的身份已经是叶邑县公,而且楚国上下谁又不知楚王是最听他李然的话?听得李然如此言道,这些个侍卫当即朝着李然是点了点头。“你呀……唉……”李然看着申无宇一声长叹,这才转身进入大营之中。“外臣李然,拜见大王。”“敢问先生前来是所为何事?”此时的楚王仍是难以平复心中怒火,但面对李然时,他又不得不暂时压住了心头的怒意,并是背过身去。李然看了一眼一旁的伍奢,心中对刚才发生的事已是了然。只听他开口道:“臣犹记得当年虢地之会,臣与大王曾有过一席之谈。”“大王问及臣有关齐桓公九合诸侯之事,并表示有志于效法那齐桓公。”“不知大王可还记得?”话音落下,楚王缓缓转过身来,眉眼间还残留着刚才的怒气。只不过,他还是朝着李然点了点头道:“嗯,寡人自是记得。”李然见状大喜,不禁笑道:“大王英明神武,胸襟自是比之齐桓公不差分毫。然而齐桓公当年之所以能够成就霸业,却皆是因其管仲可以做到侍奉国君‘和而不同’。”“却不知,大王可曾听过‘和’与‘同’的区别吗?”楚王经此一问,便知了李然的来意,显然他这是又要开始“滔滔不绝”了。但同时,楚王也知道,李然这显然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能够就坡下驴。“不曾听闻,还请先生与寡人言之。”李然见状,便又上前一步,是继续回道:“所谓的‘和’,就好像是做羹汤,用水、火、醋、酱、盐、梅来烹调鱼和肉,用柴火烧煮,厨工再加以调和,使味道适中。如果味道太淡就增加调料,味道太浓就加水冲淡。所以君子喝到的汤,就能使内心平静。”“君臣之间也同样如此。国君所认为行的,但其中有不行的,臣下便应该指出它的不足,而使可以的那一部分更加的完备。国君所认为不行而其中有可行的,臣下就该指出它可行的部分。这样,政事才能平和而不肯违背礼仪。所以《诗》说:‘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可见,周人之先王之所以要调匀五味、谐和五声,就是要以此来平静内心的。同理,声音也像味道一样,是由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互相组成的。是由清浊、大小、短长、缓急、哀乐、刚柔、快慢、高低、出入、疏密互相调节的。所以,君子听了能够内心平静。内心平和了,德行就会随和。所以《诗》又说‘德音不瑕’。”“而现在大王身边所多的,乃是只一昧趋同而不和的谄媚之人,这些人的话,就如同是用清水去调剂清水,谁能吃它呢?就如同琴瑟老弹一个音调,谁又会去听它呢?”“今日幸有申无宇,敢以下位而犯颜直谏,此正可谓是‘君臣之和’也!大王能得此‘直臣义士’,实乃大王之福!所以,如何能够杀得?”楚王当然知道李然这张嘴的功力,而且李然所说的也都是些浅显明白的大道理,所以当即便明白了过来。他脸色平静的看着李然,缓缓道:“先生之于寡人,才是真正的管仲之于齐桓啊!”“既然先生开口了,那寡人便免他一死。”李然的重要性再度被凸显了出来。而楚王大概也不会想到的是,今日他饶了申无宇一命,却也为日后的自己结下了一丝的善果。“先生今日来,可还有别的事吗?”“回大王,孙武已将庆封押到乾溪了。”是的,其实李然也不止是来为申无宇求情的。“什么?”“孙卿他回来了?”楚王闻声一震,当即站了起来。什么叫大事,这才叫大事!听得孙武将庆封押了回来,楚王一时兴奋不已,当即便要去看上一看这个齐国的乱臣贼子。可谁知李然却是一拱手,并是阻言道:“大王,眼下最好不要去看。”“哦?这是为何?”楚王不解问道。只听李然道:“大王召集申地之会,会盟诸侯,所打的便是为齐国擒拿叛贼的旗号。”“如今楚国虽是得以生擒了庆封,但大王若是与其私下会面,此事若是传将出去,只怕于楚国不利!”“再者,大王乃一国之君,庆封不过一齐国的叛贼而已,身份不符,大王自是不必屈尊去见他的。”申地之会毕竟是李然提议的,维持楚国与中原诸国和平友好的关系,乃是他的初衷,也是最终目的。楚王听罢,也觉有理,但又心中发痒。毕竟如此艰难才拿下朱方城,生擒住了庆封,若是不让他就此耀武扬威一番,确是也让他憋得难受!“好吧……既如此,那便请先生代寡人去见一见这个庆封吧。”想了片刻,楚王忽的道:“另外,也请先生帮寡人问一问,齐国方面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最后这一句话,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但聪明如李然,瞬间便明白了楚王的意思。楚王想亲自审问庆封,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齐国在面对楚国灭吴,以及北望中原之事的态度。这一点,庆封作为齐国人,作为曾经的齐国权卿,他还是有发言权的。李然又如何会不知这一点?他之所以不让楚王亲自去审问庆封,也正是为了避免庆封告诉楚王关于这一点的事实。无论齐国对楚国到底是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最好都不要事先让楚王知道。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此事便有劳先生了,待得伍举凯旋而归,寡人定会一并重赏!”楚王甚为豪爽的看着李然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