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荀跞却是好似完全不以为意一般的哈哈大笑起来:“呵呵,先生所言虽是俱实。然则想我荀氏和中行氏乃同气连枝,和衷共济的。又哪有先生说得这般不堪?”“不过,要说鲁侯回归一事,既是授了寡君之意,跞自当尽力而为!”李然知道荀跞这已是在故作姿态,内心其实已然发生了偏转。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于是,他也只微微是点头言道:“嗯,荀下军若能如此,实乃鲁侯幸甚,天下幸甚!”荀跞又是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并是示意回应道:“呵呵,跞乃奉命行事,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而李然在那时候,也不怕事大,索性是再给它加上一把火来:“哎……我李然早年于周王室求学之时,便听闻尊师苌弘言及,当年下军的先祖荀息,乃是以‘危如累卵’劝住了晋献公放弃了营造九层高台之举,并献策‘假途灭虢’之计,成为晋国的第一相国!想来,彼时之荀氏是何等的尊崇?”“其后,骊姬为乱,而里、丕二人又弑其幼主,荀息却不为所动,亦能兑现自己于献公临终之遗愿,最终从幼主而赴死,并留得这千古之英名。此等之气概,又是何等的令人神往!”“后来,荀氏分为三氏,荀氏和中行氏均位列六卿,但是荀氏始终却不及中行,同为一个先祖,却命运并不相同。今日李然斗胆妄言一句,难道下军果真没有继承先祖遗志之心意?况且,下军难道是忘了当年程氏之旧事吗?”荀氏分为中行氏、程氏,以及荀跞的智氏。而在六卿之中,近百年以来,中行氏和智氏几乎一直是占其二。而程氏,当年就在他们荀氏处于青黄不接之时,凭借着晋平公的宠信,险些直接顶替了他们荀氏的六卿座位。亏得当时一方面是中行穆子保全了他们荀氏一脉,而另一方面,也幸亏得程氏宗主程郑早死,最后六卿之位又得以复归于荀氏。而程氏后来,也是在中行氏的持续打压之下,最后泯然众人。而同样的,荀跞的父亲,包括荀跞自己,又都是以幼童之龄继得宗主之位,故而中行氏得以是长期把持着他们的荀氏一族。所以,有了程氏的这一前车之鉴。他们荀氏的这种家族危机感,自然也是有的。而李然,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算是让关系本来已经趋于紧张的荀氏和中行氏,再添得一个新的筹码。中行氏目前和范氏勾连,又和邯郸赵氏联姻,可谓是如日中天。而荀跞,也早就愈发的觉得在这般下去,恐怕荀氏迟早也会像程氏那般,是要被中行氏所压制。就像他荀跞这样,连续两代都差点被踢出六卿行列的人,又怎么不会心思活络起来?即便中行氏对他们荀氏名义上可谓有再造之恩的,但是像这样的“再造之恩”,又有几人是能受得住呢?“鲁国归国,乃晋侯继位之后,所做得第一件伯主之事,荀下军要是能够妥善办理,让晋侯在诸侯之间,文武公卿面前,出得风头。那荀氏日后又何须再看范氏和中行氏的脸色?还望荀下军可得要好好思量一番才是啊!”荀跞这次的谈话,其实心中存在一定的芥蒂。不然,他也不会开头和李然说得那些话。但是,李然不过是三言两语,却能让他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本来,荀跞也一直表现得十分听话。而范鞅举荐他之后,其实也曾嘱咐过他,让他是务必要便宜行事。这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再明显不过。说到底,他荀跞不过就是一个背锅的。当年祁盈之案如是,今日鲁侯归国之事亦如是。所以荀跞其实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寻思着,该如何把最终失败的责任给一股脑的推给李然。但现在经过李然的这一番提醒,反倒是认为此举对于他们荀氏是有莫大的好处。两人由此碰杯,心照不宣的互相一笑。“呵呵,先生之意,荀跞已是明白,还请先生放心,对于此事,跞会上心的。”……荀跞回想到和李然的这一番谈话,他后来其实也确实是想要竭力促成此事的。毕竟事关他们荀氏一族的利益,但奈何鲁侯稠最终还是受人利用,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不过,他们其实也都心知肚明,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没错,正是范鞅。而荀跞如今即便是有心相帮,但他最多也只能做到“不坏事”。如果要他直接和范鞅对着干,他毕竟还是没这胆量的。更何况此事之后,对于范鞅的下一步行动,所有人也都能料想得到。他一定会大肆渲染“是鲁侯自己不愿意回国,这也怨不得季孙意如”种种之类的言辞。届时,晋国朝堂之上,恐怕也无人敢再提此事。而晋侯最终又到底会如何抉择,这也已是显而易见的了。既然是鲁侯自己不争气,那晋侯他又哪里还敢再提及此事?更何况还有范鞅在,他就算想再搞事情,恐怕也是没可能的了。荀跞决定还是先行回都城复命。而李然等人也护送鲁侯稠回了郓邑,鲁侯稠心情低落到极点,一路之上皆是沉默不语。对于此次归国失败,对鲁侯稠的打击确实很大。但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他自己,他若不是听信了旁人之言,还妄想着晋国一定会替他“主持公道”,清算季孙意如。他如今或许已经在归国的路上了。李然也不忍再责备于他,而且此时再责备他,也已经毫无意义。而孔丘向来都是替鲁侯稠“隐恶”的,自然也不会选择在此时谏言。不过,子家羁却顾不得这些:“哎……君上未免也太沉不住气!若是能明辨一二,又何至于此啊?!”鲁侯稠闻言,依旧是缄默不语。子家羁见状又道:“哎……事已至此,也多说无益。但君上的这个心性,真的需要好生改一改才是。当年冒然和季氏动手,这次又如此的妄动,当真是不该呀!”鲁侯稠听罢,一时羞愧之色是溢于言表。他强忍着悲愤,并是低声道:“寡人……知错……”看到鲁侯稠如此,子家羁只又哀自叹气一口,也不好再多言,一行人就此是赶回了郓邑。……而就在他们回到郓邑不久,季氏家宰阳虎,也是兵贵神速,在离开了镜晋国后,便立刻赶回了驻扎在郓邑附近的季氏大营,并是二话不说,直接发号施令,是将郓邑给三面合围。亏得孟孙何忌是此前就选择了率领孟氏的军队撤离,故而阳虎如今却还不敢是直接来攻。要说,孟孙何忌为何会选择撤兵?这还真是多亏了孔丘所留下的那一封信札。话说,就在李然和孔子去了晋国之后没多久,孟孙何忌便亦是率领了孟氏的军队在郓邑附近驻扎下来。而孙武便是将孔丘的信札奉上。而那之后,孟孙何忌便是决定直接撤军,不在这里干耗着。阳虎想要阻拦,但是他毕竟只是季氏的家宰,又如何能阻拦得了孟氏的宗主?尽管孟孙何忌对于他还有些心有余悸,当年阳虎挟持着他登上城墙,并当面砍下郈恶的脑袋,那时候孟孙何忌年纪尚小,也着实是被吓得不轻。不过,现在的孟孙何忌已经成年,自不会再被一个家宰所恫吓住。所以他毅然决定撤军,阳虎也对此是无可奈何。而此时,也正巧又得了季孙意如的命令,暂停攻打郓邑,并要求阳虎前去乾侯与他汇合,故而阳虎也就此顾不上此事。只得是先将季氏大军给安顿下来过后,便赶去了乾侯。但如今,阳虎既是去而复返,并派兵围了郓邑之后,眼看郓邑已成孤悬之势。毕竟,郓邑内的守备兵力实在太过于空虚。尽管,在李然和孔丘离开之后,孙武也是招得一定数量的民众加入行伍之中,但就算是加上原有的齐国兵力,也还是不足万人。而阳虎这边,原本和孟孙何忌一共是带来了三万之众,即便孟孙何忌是带着自己的一万本族人马离开了,但季氏这边也好歹还有两万之众!对郓邑可谓是志在必得。郓邑本就是一个小城,如今齐侯不管,晋侯不问。而阳虎也是制定了车轮战的策略,且将郓邑围住,并时不时派人从各处侵扰,其用意就是让郓邑的守军自乱阵脚,甚至是逼迫齐国的驻军就此弃城而走。他知道守军主力乃是齐国的兵马,他们一旦撤离,那么郓邑也几乎就将成为一座空城。再加之阳虎打仗也确是颇有章法,其用兵虚中有实,实中带虚,竟是让孙武一时也不堪其扰。而祭乐,在得知鲁侯稠归国不成之后,知道鲁侯稠心情低落,便是留在他身边劝慰。鲁侯稠的心情才算是稍稍安稳一些,李然和祭乐见面,自也是一番缠绵不提。只不过,说来也只不过一月未见,李然却觉得她的身子仿佛是更为的虚弱。而他心中的担忧,亦是更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