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孟孙何忌也没有听公敛阳的,反倒是将季孙斯给恭恭敬敬的护送回了季府。而季孙斯此番死里逃生,在受了短暂的惊恐之后,也立刻是醒悟过来。赶紧是派人将鲁侯宋从蒲圃给接了回来。鲁侯宋,本来就是季平子所拥立起来的傀儡君主,后来阳虎夺了季氏的大权后,进而掌控国政。说到底,鲁侯宋也依旧不过是一个傀儡。只不过,相比起自己的父兄,他是一个显得更为尊贵一些的傀儡罢了。但即便是这样,在鲁侯宋看来,这样的待遇,显然也算得是极其幸运的了。起码比起一个惨死于楚宫,一个客死于他乡,他又有什么好再埋怨的呢?而如今,骤然间竟是又换了人间,从阳虎突然似乎又要变回季氏手中,鲁侯宋这心里多多少少是对此感到有些恐惧,却又是无可奈何。其实,也莫要说是鲁侯宋了,即便是李然等人,也都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就短短的数日里,阳虎的大权竟然便就此消亡了!孙武、范蠡二人特意找到李然,言及此事,皆是一阵唏嘘。孙武说道:“阳虎此人心术不正,如今的局面,也可谓是他咎由自取的!”而范蠡却是言道:“只是,阳虎终究还是对鲁国公室有拥立之功的,鲁国在其治下,虽也谈不上多好,但总是要好过季平子当年目无君上,驭民无度的那段时日呀!”“阳虎他……要说起来也还是先生当年所费心拉拢的。只是……自他掌权之后,便和先生是离心离德。鲁国如今的孤立局面,也可以说是其一手所造成的!他呀,真可谓是辜负了先生一番苦心呐!”李然这时却是长叹一声,并是言道:“阳虎其人,虽是质胜其文,且有些刚愎自用,但皆非他自取灭亡之根本呐!世上不听人劝者多矣,也并非人人皆会落得如此下场啊?!”听得李然此言,孙武和范蠡不由是对视了一眼,却都不太明白李然所言之意来。李然见他二人不明,便是又微微一笑,并是继续补充道:“阳虎之败,归根其缘由,在于身居卑位而代摄君事。然而,他若能知身守分,克己以待天时的话,亦并非是无有成事之机。只可惜,此人终究是急功近利,更错信于佞人,以致今日之败!”“哎,委实可惜,可惜啦!”听得李然一边摇头,一边是如此连叹“可惜”,范蠡也是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先生既出此言,又何言可惜呢?要说那阳虎,以卑鄙之身份而摄君事,亦可谓无礼。而后又连连惹下诸多祸事,难道其不正为鲁难之祸首?!”李然听得范蠡如此问,却又微微一笑,与之答道:“位卑者虽名不正,然则《乾》有云: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正如其九三之说,卑者虽不得其位,但身为君子,若能事之以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则亦可无咎啊!”“所以,阳虎他过于执迷于去获得晋国范鞅的帮助,却是既不知人,亦不能自知!他认为他能够像季孙意如那般,促成与范鞅勾连,却殊不知这其中之变数。又岂能真正的如他所愿?”孙武和范蠡,听得李然如此说,也是不无有些感悟。其实,要说他们在场的所有人,其实多多少少,都对阳虎是抱有一丝同情的。毕竟,就他们个人而言,他们又何尝不是有着与阳虎一样的抱负呢?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能够真正像阳虎这样,能以如此卑下的身份而掌控得堂堂鲁国之政长达数年之久?而且,还能够轻而易举的一扫国内权卿僭越之乱像,主张公室!“这倒也是,此人以区区季孙家臣之身,又无雄厚之家底,却能够指挥三桓,执政鲁国,开鲁国‘陪臣执国命’之先河,也确是实属不易!”听得孙武如此说,李然也是不由是缓缓点头道:“嗯,真可谓是‘治国之奇才,丧国之奸雄’啊!”李然做出这个评价之后,便不愿再对阳虎作过多的品头论足。毕竟,事态发展至此,他李然也是从中又嗅到了一丝机会来:“少伯,你去赶紧请孔仲尼来杏林一趟。”范蠡领命而去,李然则一直端坐着闭目养神,却迟迟没有说话。孙武对此感到有些莫名,不由问道:“先生,先生去请孔仲尼前来,不知是所为何事?”“呵呵,如今鲁国又逢乱时,还需得早做准备!眼下,阳虎出奔,季孙斯以卿身摄君又必将再漏端倪!”“只不过,他肯定是先亟待解决阳虎所遗留下的季氏族内之事。为兄的意思是,孔仲尼若能趁此时机直接权相鲁国,那自是将再好不过了!”孙武歪着脑袋。“此事……只怕并不容易吧?”李然捋了一下胡须。“料来不难,季孙斯此前被阳虎压制了这么久,阳虎突然败亡,其族内之事必是千头万绪,令其不能脱身!另外从国君的角度而言,若让三桓就此重掌朝堂,恐亦非其所愿。”“仲尼素有尊礼之贤名,又是虎将叔梁纥之子,与三桓又牵扯极深。若是令其相鲁,恐怕也是各方都能够接受的结果!”孙武不由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先生果然高见!……”李然言罢,又是抬起头来:“长卿,另外还有一事!却还需得长卿去办!”孙武闻言,不由一惊,二话不说,赶紧是转过侧身,正面对着李然是抱拳一揖道:“先生请讲,武在此悉听遵命!”只听李然嗤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纸帛书,并是与孙武言道:“阳虎目前尚且还在鲁境之内,他眼下只怕也是无有去处,为兄此前已修得一封帛书,长卿便代我去送予他吧!”孙武闻言,却又迟疑了一下。“这等人……对先生却还有何用处?”李然苦笑道:“呵呵,长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阳虎此人,也可谓是才智过人。若非如此,又岂能独独受宠于季平子?而如今,赵鞅的那些手下,除董安于外,可谓是无人可用!而阳虎三番受范氏所戕害,其必有报仇之心,正可为之所用!”“如今,我等可引为外援者,亦不过赵鞅。阳虎若能投奔于赵氏,倒也是美事一桩……”孙武一听,便立刻是茅塞顿开。更何况他本就对李然的话是唯命是从的,于是,当即就应允了下来。李然只手托着帛书,却又是与他叮嘱道:“若是阳虎有何难处,你也可以见机行事,顺便举手相帮便是!”孙武低头接过了帛书,并是回道:“诺,先生放心,武定当力所能及的协助阳虎遁出鲁国!”李然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并让孙武骑得快马速去。孙武也是一刻都不耽搁,带上书简,便是出了杏林,直接单骑绝尘而去。……正如上文所说的,阳虎虽是落败,却也并非是躲躲藏藏。而是吃住都在大路上,竟是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进了阳关。而季孙斯则是收罗了曲阜的季氏私兵,并且是亲自带兵追击。正如李然所料,阳虎若是不死,他季孙斯又怎能睡得着呢?孙武在得知了阳虎的行踪后,于是也快马加鞭,他一人奔走,自是比季氏的大军要快上许多。只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孙武便来到阳关附近。但随即,竟又立刻是被几名士卒给拦住了去路。孙武也懒得跟他们废话,跳下马将几人打倒在地,随后说道:“吾乃孙长卿,奉周邑太史之命来见阳虎,速去通报!”那人听命,也不敢怠慢,直接连滚带爬,直接往阳关处奔走。孙武再要往前,却发现前方竟依旧是一大队人马阻住了他的去路。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孙武的面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阳虎!阳虎得知是孙武来了,便匆忙赶了出来,来到孙武身边,双手擎住他的双臂:“长卿兄!你来的正好啊!”孙武面对如此热情的阳虎,见他虽是失此大利,又处如此危局,竟还能这般的生龙活虎,也是不由一阵暗叹。“阳大人,有什么话,我们且先进去再说吧?!”于是,孙武便跟着阳虎进入了阳关。其实这里原先,是一处近乎被荒废的关口,临界于齐国,只因当初阳虎早就给自己是留下了这一后手,故而营筑了此关。而此关,也正是因此而得其名。二人对面而坐,孙武拿出帛书,并是说道:“阳大人,此乃先生所书之帛书,并言说大人可执此信,前往晋阳,投奔赵氏!”阳虎接过书信,也不及细看,便是直接拜受道:“子明先生竟还念着阳虎,实是虎无地自容啊!虎当初悔不听先生之言,招致大败,子明先生能够不弃阳虎,虎感激不尽!”孙武叹道:“先生对大人亦是寄予厚望,希望大人到了晋国后,可以安心辅佐赵氏……”孙武的话未说完,却听到外面突然有人来报:“报!……季氏大军已不足百里!”阳虎挥手让人退下,孙武则是问道:“不知大人如今,手中还有多少人马?”“哎……公孙不狃的费邑私兵都已尽数撤走了,如今只剩下阳某的私兵一千五百人,不过这些人都是精兵,各个均是能以一当十的!”孙武闻言,不由是嗤笑一声,并摇了摇头:“我说阳大人呐,今时可不同往日啊!纵是你的这些精锐真能够一当十那又当如何?阳关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还请大人还是及时出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