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国又是一个同样的黑夜。河岸对面,灯火璀璨,生机勃勃。河岸这边,是死一般的寂静。一水之隔,生死两重天。中年男人动也不动地伏在江边的绿化带里,这片草坪因为数天没人修剪,已经长得足有半臂长,正好够藏住一个人。如果不是那双还闪着微光的眼睛,绝对不会有人发现那处草丛中还藏着一个男人。他的左手边,紧紧挨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妻子正环抱着女儿,同他一样,安静地伏在河边;而他的右手边,儿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看就是毒瘾犯了。要不是时候不对,他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直到,一声知更鸟叫响起。这声之后,黑得如墨河一般的江水“噗嗵”一声,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随后,“噗嗵噗嗵”数声,水面同时绽开了无数朵大小不一的浪花,数道笔直的水浪破开了这条墨一般的河。“再等等。”尽管肉眼并不能观察到河对岸的具体情形,中年男人还是固执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中年男人旁边的儿子喘气声越来越大了,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牙关格格打着战,仿佛按捺不住要站起来。这动静之大,连后面的人都忍不住骂了一句:“闭嘴白痴!”中年男人不得不对儿子分了一下神,顿时大吃一惊:这混帐身体像跳鱼一样打着抖,该死的,他毒瘾居然真的犯了!这还不止,就在儿子快忍不住跳起来时,不知是哪传来一声枪栓拉动的声音。有人嫌儿子碍事,想杀他?这个念头刚冒出脑海,他已经趴上了儿子的身体,手脚齐动,死死按住他:“别动,别动,儿子,求你别动!”儿子的嘴里“嗬嗬”叫着,中年男人能看到他颈侧爆起的青筋和通红的皮肤,他的血管汩汩脉动着,仿佛马上就能——“啪啪啪,啪啪啪”!熟悉的炒豆子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中年男人身体剧震,只见黑色的河流当中,那些静悄悄游动的人们有的已经漂起来了,河面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对面发现他们,他们真的开枪了?!他们可是活人,不是那些感染者啊!那些警察都不问一声就开枪的吗?!为什么这世道就不肯给他留条活路?!他死死盯着对岸那些隐隐绰绰的人影,可以看到,有几道细小的水浪在密集的枪声中始终顽强地往对岸挺进。有的水浪翻滚着浮出几个人来,而有的水浪在湍急的河流中彻底失去了踪影,也不知道……鼻端的血腥味混合着水腥味,刺激得他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吐出来。身下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爸,下水吧。”他轻声道。“可,可……”“不下也不行了,这里血味这么重,那些丧尸会闻着味儿过来的,到时候不死也要死了!”儿,儿子说得对!这一遭必须是要下了!听见远远的“嗬嗬”声,中年男人终于从儿子身上爬下来,将女儿绑在身上,鼓起勇气道:“走吧。”春夏之交的河水非常凉,刚一下水,中年男人就被水温激得打了个寒战,但是,女儿的小手环着他,到现在她都乖乖的,一声也没吭,即使为了她,他也得游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河对岸的枪声好像越来越稀疏了。“别怕,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会儿……”他喘着粗气,小声安慰着背上的孩子,只是他也说不上来,这些话到底是给他自己的,还是给女儿的。双手触上实地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游了过来!他忍不住激动地去握妻子的手:“我们游过来了,老婆——”他的手在水里快速地划了两下,没摸到预想中的人,这才知道回头:老婆呢?他的老婆呢?他惊得就要叫出来,另一只手被按住:“别喊了,妈妈中枪,已经……”耳边是儿子颤抖的声音:“妈妈游到一半就有点支持不住,我看见她忍不住浮起来了一下,结果立刻被对岸发现,妈妈直接被一枪爆头,一枪爆头了……”直到儿子重复第二遍,中年男人才迟钝地转过头:“你说什么?你说——”儿子一把捣住他的嘴,泪流满面地低吼:“别喊,那些凶手还在那!”对,不能喊,不能喊的……中年男人发着抖,视线茫然地在河面游移着,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尽管妻子穿着一身最普通最贴身的黑衣服,可,那是他朝夕相对二十年的,最亲密的人,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她平时那么优雅得体,即使在逃难,都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现在却泡在这又脏又臭的河水中,越飘越远,直到河水打了个旋儿,他再也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吧。”他反身摸摸从始至终一直都非常安静的小女儿,强忍着悲痛,匍匐着往灯火通明处爬去,他说过,那里,会是他们的希望。那里,真的是他们的希望吗?…………“噗嗵”。线条流畅的手臂在透明得可见底的泳池中划开一道笔直的白浪,寥寥几人的泳馆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会往这个在泳池中不知游过多少圈的男人身上停留。平京百业萧条,这个游泳馆已经是全城硕果仅存的几个公用游泳馆之一。现在的局势,能有闲钱到这里游泳的人,都不容小视。即使不往其他地方想,单看这身肌肉,也实在是赏心悦目。更不提他标准的泳姿,专注的动作,都令人不得不问:“这位,是新来的教练吗?”不猜运动员,也是因为那双眼睛过于沉稳,这不是一双运动员的眼睛。“不知道。不过,现在哪还请得起教练啊?”江雨诗三两句打发完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却不得不接着盯着泳池:这是她上司叶明晓交给她的新任务,让她每天想办法跟在岳晋尘身边。“真是的,人家明明已经有男朋友了。老大你每天还花式勾引别人劈腿,再这样下去,我男朋友可是要上门找你踢馆了。”尽管知道叶明晓不会回答,江雨诗还是捂着嘴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串,反正她知道她一定能听见。好在岳晋尘又游了两圈,按跟差不多时间的点上了岸。他并不看其他人,擦着头发径自朝沐浴室走去。他这身自带冷气加成的气质,颇是吓退了几个春心大动,想走上来搭讪的女人。等他离开后,江雨诗放下水杯,却没有追上去。她叹了口气,也噗嗵一声跳下水,认命地开始游泳——为了增强隐蔽性,岳晋尘几个固定活动的地点都是分段分人在盯,江雨诗只需要负责她的那一部分,其他的区域自有别人接手。距离上一次叶明晓撞破那些人在医院的行动已经有二十天了,自从半个月前,岳晋尘决定主动出击后,这半个月,他的作息就增加了一项到体育大学游泳馆游泳的活动。但是,他们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你今天有点急了。”伪装成耳麦的通讯仪里,清甜的声音这样说道。岳晋尘关掉水笼头,没否认:“你有什么主意补救吗?”他的生活一向十分规律,刚刚游泳,他的确比平常少游了一圈,提前两分钟上了岸。半个月过去,他仍然在原地打转,的确有些着急了。对于观察入微的对手而言,这两分钟也许就会让对方改变主意。“换好衣服,去找场馆那位快要下班的救生员小姐要个电话吧。”救生员小姐?岳晋尘很快想起来,场馆中好像是有这么个女人,可是,要电话?怎么要?一向在国字脸眼中无所不能的岳晋尘被难住了。不过,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照着叶明晓说的又折返了回去。于是,刚刚在泳池里又游了一圈才爬起来的江雨诗便看到,那位冻住了所有女人春心的岳某人居然又返身回来,站在泳池边不知在跟那位修长苗条的救生员小姐在说什么。那个相貌甜美的女孩子原本一脸娇羞地递给了他一张小纸条,不知道岳晋尘说了什么,她突然一脸怒容,伸脚一踢,把他踹了下去!江雨诗大跌眼镜:他说什么了?!与此同时,耳麦里也传来一声愤怒的质问:“你怎么能直接说,我觉得我又不想要你电话了?”“她暗示我请她吃饭,还追问我住在哪,我不拒绝怎么办?”岳晋尘那道永远仿佛都不会变调的声音难得有了点委屈。叶明晓怒道:“那也不能拒绝得这么伤人好吗?!”她一直觉得岳晋尘说话直接干脆,这优点很棒,没想到他在拒绝女人方面也直接干脆得让人目瞪口呆!“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好了,不干脆一点,还等着那女人缠上来吗?提前出泳池,是因为想要救生员的电话。不想要电话,是因为发现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完全能够解释清楚我这次行为的异常。”在叶明晓愤怒的质问声中,岳晋尘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直接用衬衣擦了擦身上的水去往地下车库,快走到拐角的时候,一个人从另一边突然冲出来,一头撞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