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要对付……对付蛟龙!?”那名录事浓眉一挑,上下打量着墨家宗匠,最后竟是讶然失笑,眼里透出讥讽之色:“我就不该相信你前面的那些谎话,你这种信口雌黄的货色,怎么可能是墨家的宗匠!”“我不像?”方圆宗匠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服饰,皱了皱眉梢,索性直接摊开双手,望向席间的其他官吏:“你们也觉得我不像?”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参差不齐的小幅点头。“既然如此……”方圆宗匠原地转了一圈,哭笑不得的问道:“那你们觉得我像什么!?”听到这句话,那名自闭的参军事瞬间抬起头,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我看你是个疯疯癫癫的江湖骗子!什么妖怪,什么蛟龙……统统都是放屁!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带着我们兜圈子,把我们统统绕晕,然后伺机中饱私囊!?”方圆宗匠重新望向对方,褐色的眸子深深地缩成一个点,锐利的光芒中倒映出一张色厉内荏的面孔。无声的沉默中,一种冰冷森然的气息在会议室内弥漫开来。“任何人都有怀疑的权利,面对这种怪力乱神之说,你们产生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墨家宗匠说话的同时,视线缓缓巡视左右,然后竖起左手的食指,在众目睽睽之下点向桌面。下一瞬间,潮湿压抑的大厅里响起了一道尖锐的爆鸣。好像金戈交击,隐有杀伐之音。声源处一点红芒,沿着会议桌撕裂出一闪即逝的明亮火花,气势慑人的飞梭到参军事面前,一时间他竟产生一种被子弹命中的错觉。即将命中目标人物的前一刻,红芒骤然熄灭。就在那名参军事不知所措的时候,他面前的会议桌,忽然炸开一处脸盆大小的坑洞,大量的木屑犹如蒸气一般撒开。他顿时被喷了一脸木屑,看上去像是涂抹了一层粉底。目睹这一幕之后,刚刚所有点头的官吏,全部噤若寒蝉,望向宗匠的眼神也恢复了恭敬。“……”参军事僵硬的扭动脖颈,目光恰好对上方圆宗匠的眼神,一种临近死亡的危机感忽然从他心头升起。似乎整个会议室都卷入了一个巨大的冰冷漩涡,随时会倾覆崩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所有官吏都觉得寒毛倒竖,诚惶诚恐的低头不语,墨家宗匠却开口说道:“我想……现在没人怀疑了吧?”伴随着这句话,弥漫在会议室中的压迫感,以及他身上的恐怖威慑力——这些顷刻之前还真实存在的感官此刻就像是一个幻境,忽然之间烟消云散。“请恕卑职无礼!”参军事连忙蹦起身,上身一躬到底,脑袋几乎拍在了桌面上:“卑职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怀疑阁下的身份,不知道您是身怀法术神通的人……希望阁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卑职一般计较,以后卑职一定鞍前马后,为抗灾大业出谋划策!”“行了行了。”方圆宗匠听的心烦意乱,觉得这套说辞毫无诚意,干脆拂袖说道:“该让你们知道的东西,你们现在全都知道了,现在立刻给我按计划行事,完成你们该做的任务!”……隔壁的休息室里,朱沐灵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而白子昂却坐在靠墙的木制长椅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口中喃喃自语:“你们都听到了吧?走蛟入海,洪水围城,水里还有数不尽的妖魔鬼怪,这回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们。”“呜呜呜……我就不该听信江湖骗子的话,借什么刀兵煞气驱邪……”孟梦独自缩在墙角,哭的肝肠寸断,话说到一半抽噎了好半响,才泪眼婆娑的哽咽道:“现在邪没驱掉,还害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残酷的事?为什么厉鬼能肆虐人间,却没有神佛显灵!?”朱沐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劝哪个好。事实上,她自己心里也是里一团乱麻,躁意犹如火焰,烧的五内俱焚,仿佛呼吸都能喷出火苗来。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空间潮湿的气流**起了涟漪。女孩抬头一看,发现是刚开完会的墨家宗匠。“宗匠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她迫不及待的迎上前问道。“接下来我要去一趟真君庙,那里可能有我需要的线索。”方圆宗匠径直走到女孩面前,从衣袖中取出一支杏黄旗,无比郑重的递到她手中:“你之前用过这面小旗,知道它有破邪能力,现在我把它借给你……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去尽可能的帮助别人。”看着眼前的墨家宗匠,朱沐灵完全没有拒绝的念头,下意识的用力点头。方圆宗匠注视着她握紧杏黄旗,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随即转身,健步如飞的朝着门外走去。即将离开休息室的前一刻,他停下步伐,看了泪眼婆娑的孟梦一眼:“孟小姐,你是在祈祷吗?”“……”都市女郎惊讶的望向他,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样的世界,神佛即便真的存在,必然也是邪恶的……”墨家宗匠收回视线,快步离去,只留下一声渐行渐远的叹息:“如果它们真的回应你,不妨帮我问问……苍生何辜?”朱沐灵捧着杏黄旗,默默回味着这句话,渐渐地竟听出几分慷慨悲歌的壮烈。三个世纪以来,究竟要有多少人像此刻的墨家宗匠一样,默默负重前行,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安宁。如果那些的事迹都能记载下来,又该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也许那些人终其一生,也会无数次的仰望苍穹,质问神佛,苍生何辜?而神佛永远只有冰冷无情的沉默。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却有人在黑暗中挣扎。他们栖身于黑暗,只因为比任何人都向往光明。……团团乌云交叠拼合,犹如搓绵扯絮的厚重积灰一般,在那荒凉的天际线上拉扯出一片空旷而落寞的云海。阴郁的雨水没有一丝光亮,几条黑沉沉的街巷纵横交错,高矮不一的黑灰色建筑杂乱无章的座落着;其中一座废弃民房的屋檐下,方圆宗匠手持雨伞,站在溅起水雾的青石板表面,朝着真君庙的位置看去,立刻感受到一股阴凉的氛围。在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真君庙主殿的最高层——楼顶八角木质亭间,悬挂一口报时大铜钟。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月的洗礼,那口铜钟早已腐朽,青色的铜锈痕迹把金色的钟面染得变色。“果然有问题。”方圆宗匠目光微微闪烁,脑筋迅速转动:“这座寺庙面积不小,标志性的铜钟必然有专人维护,锈到这种程度只有一种可能……怪异的侵蚀!”想到此处,他毫不犹豫的迈开步伐,朝着真君庙的正门走去。穿过积水成洼的黏滑小路,推开虚掩着的铁钉门,墨家宗匠立刻感到一片阴影扑面而来,掀起的气流吹得他的发丝犹如柳条一般飞舞着。“好重的霉味!”他立刻捂住口鼻,斜举雨伞加快步伐,踏入了真君庙的院落。就在墨家宗匠步入院落的瞬间,他背后的铁钉门无风自动,带起钟鸣般的声响重重闭合,溅开一片蓬散的水雾。水珠溅在方圆宗匠的背脊上,打湿衣衫,布料黏着皮肤勾勒出一条笔直嶙峋的脊骨。这里的能见度比外界低了数倍,除了隐隐透出烛光的主殿以外,所有事物都溶在一片黏稠到仿佛能拉出丝的黑暗里。那不仅仅是黑暗。方圆宗匠能清晰的看到,黑暗中漂浮著许多奇怪的东西,像是煤灰又像是泥浆,黑漆漆的、湿答答的、黏腻腻的……蒙在所有的事物表面,既轻飘又沉重地载浮载沉。随着那些幽影的蠕动,空气里萦绕着浓烈的尸臭味。“……”方圆宗匠皱了皱鼻子,朝着主殿的方向望去,只见纸窗内灯火阑珊,仿佛是在黑色洋流中起伏的唯一灯塔。“这种灯光……简直是欲盖弥彰!”他刚准备想办法过去,忽然感觉周围的尸臭味浓了好几倍,心中一阵不妙,立刻低头端详周围的地面。只见一层比黑暗更为黑暗的湍急幽影,仿佛是滚动不止的泥浆,正淹没土地,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看到这一幕,墨家宗匠目露凶光,立刻抽出别在腰间的武器——那是一把通体银亮的铁尺,两段刻度线呈红色,中部有一排清晰的小篆,正是‘兼爱非攻’四个汉字。“散开!”方圆宗匠吐气开声,脸部蒙起一层黑气,进步一踏,以全身的力量挥动铁尺。铁尺疾旋,以雷霆万钧之势,怒卷空气。嗤——!霎时之间,尺间一股凶煞至极的气息凝为实质,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浪。随着铁尺挥动,劲风如海浪般咆哮翻滚,向着四周席卷而去。轰隆隆——!阴风碰上幽影,就仿佛是烈火碰上了汽油,立刻产生了爆炸反应。狂乱的冲击波一下子淹没了整个院落,膨胀的冲击波中,可以看到泥浆般的幽影迅速蒸腾,暴露出内部四散飞溅的骨肉碎屑。空旷寂静的院落中,一瞬间哀声遍野,鬼哭狼嚎。“……”爆炸的中心,墨家宗匠手持铁尺,完好无损的屹立在原地。他注视着真君庙内部的各个幽暗之处,只见依然有泥浆般的事物从黑暗中涌出,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活跃……最终聚合成一条条泥流,犹如狂蟒一般地在建筑表面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