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面甲、絃缠漆角弓、兽面吞头明光铠……还有长达两米的标志性武器——陌刀。千余人穿着相同制式的武器装备,屹立在昏暗的暴雨中,构成了金色的铜墙铁壁,积累千年时光的刀兵煞气撼动云霄。哪怕是一动不动,气势也稳稳压过了冲击而来的无数妖魔。超越时空,沉寂了十三个世纪的古代军团,经过漫长等待,终于得到了后继者的回应。因共同的执念重临于世。穿越生与死,血与火,间隔千年岁月的两支军团融为一体——此时此刻,他们携手共进,他们所向披靡。“……”严律望向对面一望无际的黑色潮水,无数鬼物像是凶猛的洪水一般奔腾而来,所到之处连地面都要塌陷。它们暴戾、疯狂,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只为摧毁他们身后摇摇欲坠的古城。嗤——!他举起手中的陌刀,向前划出一道闪烁而过的模糊轨迹,锋刃间弥漫的金光一瞬间仿佛分割成了无数细丝。遵循严律的指挥。刷——!千余人的军团齐齐垂下陌刀,拖动刀锋如墙推进,明晃晃的刀尖破开地面,划出一道道细长的沟壑。狂风鼓**着他们头盔下的雪白发丝,泛起浅浅的波纹,随着周身的火光跃动不止。整齐的阵列中,秦冲和吴烈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眼瞳深处,都涌动着灼热的金色火焰。他们知道,这就是自己所期待的结局。那就前进吧!在呼吸停止之前,绝不停下。三十年的沉淀,只为这一次燃烧!千余人的队列整齐向前推进,像是移动的钢铁长城,以不可阻挡之势,悍然迎向鬼物的海洋。从容不迫,却又威力无穷。短兵相接的瞬间,拖地的陌刀卷动金光,犹如火龙狂舞,最前排的海怪几乎在同一时间粉身碎骨。刀锋颤鸣之声,响彻四方。接踵而至的海怪又狂吼着扑上前,和复活的军团撞在一起,拼命撕扯着对方的阵线。刹那之间,旷野化为了死亡与鲜血交织的修罗场,军团看似薄弱的阵线始终没有垮,甚至无法撼动……一排排陌刀汇聚的锐利光流之下,海怪如割草一般倒地,那些怒涛般的攻势,始终无法冲开任何缺口。甚至无法损伤他们的铠甲。严律用力挥动陌刀,燃烧着火焰的陌刀如同奔雷般破开空气,在雨幕中留下金色轨迹。刀光延伸出一道笔直的斜线,所过之处的海怪立时断为两截,刀锋所向,竟无一合之敌。“……”他抬起头,默默的眺望远方。因面甲存在,而扩大的狭长视野之中,天与地都是弧形的,整个战场上则是一片沉入暴雨的血色大地。怪物的尸体、散落的器官、被鲜血染紫的积水和海怪断肢交叠在一起,构成一副末日般的惨烈景象。“平儿,你好好看着吧!”“爹要为你报仇。”“爹发誓,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为你陪葬,我要把它们一个不留的全部杀光!”激烈的鏖战中,远处灰铅色的乌云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所有老兵都若有所觉地抬起头。龙王台附近的云浪已经翻滚沸腾,急剧上升的红光扭曲着一切,一座座山峰随着红光的扩张倾倒坍塌,逸散火星化为火蛇在天空乱窜。而在碎叶城附近,大块浓厚的黑云低低地压在古城,随着冷森酷烈的狂风飘**不定,布满了天空;好像预示着危险才是刚刚开始,此时涌来的那些海怪,只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前奏。不多时红光散尽,几近崩溃的龙王台上方,忽然聚集起一团雷云。雷云深处,一个修长庞大的身影冲上天空,盘旋着舒展身姿。——那是龙在飞舞!高亢悠长的长吟之后,蛟龙摆动修长的身躯,旋身一个甩尾,便轻易摧毁了龙王台剩余的山体。山体崩溃的同时,它掉转头颅,凝视着应武门外的旷野——似乎是留意到了军团的存在,怒吼一声便裹挟着雷云声势浩大的飞驰而来。下一刻,耀眼灼目的煌煌电光轰向大地,杀声震天的古城周围,所有的树木都被风压吹得向后倾斜。闪电扫过之后,古城内部的大部分建筑物,都崩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纹。雷云之中,隐隐约约的白色蛟龙鳞片剧张,眼里射出暴戾的红光,张牙舞爪,完全没有神兽该有的气度。仅仅是一头为杀戮而生的凶兽。伴随着极速靠近的龙吟,严律眯起眼眸,脑海中不断涌出千年前的记忆。电光火石之间,他看到了安西将士浴血奋战的一生,如光辉灿烂的美丽流星;他听到了陌刀的铮鸣,仿佛山崩海啸,仿佛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回**。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漫天飘雪的冬天。这也是大唐帝国西域戍边史上,最为悲壮的时刻:安西都护府最后一支残兵,孤守在龟兹的军堡上,早已在吐蕃的围困下弹尽粮绝。此时的军堡壁垒已经布满裂纹,到处泼洒着殷红的血迹,战士们逐渐冰冷的身躯横七竖八倒在血泊旁。安西四镇孤悬异地四十余年,精壮的安西军早已战死阵亡。此时郭昕所率领几千名安西军,是一群须发皆白的老人,虽然他们已经不再强壮,但颤抖的双手依然举起了刀枪。安史之乱爆发时,那群辗转千里,共赴国难的矫健少年,都变成了满城白发苍苍的老兵。这几乎贯穿了几代人的沉重岁月中,也有侥幸杀出重围的使节,将安西受困的消息告之朝廷,但带回来的只有等待。漫无止境的等待。没有补给,没有援助,也不可能有新兵加入,安西将士只能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满心不甘的一年年老去。但他们还是坚守使命,就这样在孤军奋战的度过一生,迎接自己最终的命运。安西都护府的缓慢凋亡,象征着西域的渐行渐远,但这一切都无法摧毁一群白发兵的信念。面对吐蕃联军的最后通牒,他们的回答是:“万死不降。”震天的喊杀声中,面黄肌瘦的安西将士,手持兵器与登上城头的吐蕃军进行了最后的浴血肉搏,全数壮烈殉难。历史掩埋了战争的痕迹,岁月冲淡了人们的记忆,但那份刚烈和忠诚却化为不灭的剑冢,沉寂在西域的土地上。只有灾难的阴云笼罩西域,后继者与他们的记忆产生共鸣时,这些永不瞑目的战士才会复苏,重现千年前的豪迈和壮烈。回顾西域四镇相继沦陷的抗争史,一代代安西将士薪火相传:战斗!只要还在战斗!大唐的荣光就不会真正失却。终有一日,他们的继业者会凿穿西域,还复中国!只是没人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千多年。……污浊的风雨骤然怒卷,一只海怪尖叫着扑到严律面前,尖爪几乎摸到了他的咽喉。千钧一发的刹那间,陌刀化为细微的金色光弧一闪而灭,怪物的头颅和沉重身体一起跌落在地,滚烫的血水混合着热气喷涌而出。严律看也没看这只海怪,而是抬头望向飞驰而来的蛟龙,蓦地须发戟张,口中迸出怒吼:“噢噢噢噢!”他身旁的袍泽随后纵声咆哮,一声盖过一声,军士们无所畏惧的怒吼震彻天际,熔金色的火海不断翻腾。翻滚的陌刀立刻淹没一排排海怪,就像是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着它们廉价的生命。鬼怪汇聚的洪流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犹如狂风扫过落叶,刹那之间就刮走了一大片。海怪们疯狂的嘶吼着,但映照入瞳孔中的却都是冰冷锋刃,飞溅的残肢,身旁的同类如同草屑般纷纷倒下。随着迅速单薄下来的凄厉嘶吼,鲜血织成的幕布缓缓落下……在军团犹如精密机器般的攻势之下,海怪们的垂死挣扎很快就宣告失败。军士们加速前冲,纵身越过海怪的尸体,沉重的步伐,竟然盖过了隆隆雷声。接下来,他们的目标不是海怪。而是天上腾云驾雾的蛟龙!严律怒吼着取下漆角弓,燃烧的眼瞳锁定雷云,迅速拉弓搭箭,弓弦饱满犹如圆月。他的周围,千余名军士几乎同一时间,做出了整齐划一的动作,‘刷’的一声拉满了弓弦。嗤——!无数灌注了金色火焰而呈现出黄金质感的箭矢,瞬间蒸干了雨水,以遮天蔽日的姿态向着雷云袭去。天空在一瞬间被染成了金色,雷云层层分开,暴露出蛟龙盘曲蜿蜒的庞大身躯,那些箭矢射在龙鳞上,留下了千余处白点。然后仿佛是这一幕景象的复制,旷野的上空,稠密的箭雨再度逆冲而上,令雷云像是沸腾了一样翻滚着。千余名军士像是流水作业一般,毫不停歇的弯弓射箭。层层叠叠的箭雨,持续不断的飞驰而上,一时间竟将半个天空映成液态黄金般的色泽。在这过程中,蛟龙飞行的速度丝毫不减,殷红的眼球死死注射着那些军士——忽然间穿过了翻滚的雷云,扭动身躯,直接扑向鲜血浸透的旷野。飞驰的过程中,它的须髯被气流拉直,口中溢出湛蓝的雷光。眨眼之间,蛟龙便带着震耳欲聋的音爆,化为雷光交织的狭长残影,直接碾过了军阵。无数清晰的裂纹不断从残影附近闪现出来,空气因巨大的力量支离破碎,接着瞬间便被狂暴的电流覆盖。轰——!在这之后,天上地下再无黑暗,无尽的雷光淹没了旷野。而就在蛟龙贴地而过的刹那间,数十名军士硬抗着雷光腾空而起,如陀螺般旋转陌刀,在龙鳞表面留下深深浅浅的细长划痕。蛟龙怒吼着再度俯冲而下,千余名军士丝毫不惧,不闪不避的结阵以待。……雨水浇灌在龙王台的废墟上,腾起大片大片的白烟,随着积水的汇聚流淌,一处碎石泥沙淤积的土丘骤然爆炸。伊武震碎压在身上的碎石泥沙,喘息着挺直腰背,和他一起重见天日的人,还有方圆宗匠和朱沐灵。蛟龙摆尾扫平龙王台的时候,伊武运转护体罡气,将二人笼罩在内,这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方圆宗匠环视了一眼群山,发现这里的地形已经永久改变,所有山体都至少被削掉了一半,脸上骇然失色:“龙的力量太强了,没有阴我魔罗剑,我们绝不是对手。”“可是魔罗剑在哪里呢?”伊武望着他问道。“理论上来说,脱离铅匣之后,魔罗剑的煞气应该无法隐藏才对。”方圆宗匠皱起眉梢,露出思索的神情:“这也就意味着……魔罗剑的煞气已被刻意隐藏,此处有这份能力的存在,就只有刚刚破困的蛟龙。”“既然如此,那条蛟龙会把魔罗剑藏在哪里呢?”伊武双手环胸,拧紧了眉梢。“不出意外的话……”方圆宗匠目光扫过周围的乱石泥沙,郑重的说道:“要么在这片废墟里,要么……就在它的身上。”伊武听到这里,无奈地把手一摊:“希望在这附近吧,如果在龙身上,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声震彻四野的悠长龙吟从远处袭来,三人立刻寻声望去。只见茫茫雨幕的尽头,竟然亮起了金光,这光芒随着风雨晃动,像是清澈湖水里**漾的金子……看起来极为神秘。比起方圆宗匠和朱沐灵,伊武看的更远,也更清晰。他的视野中,碎叶城应武门外的旷野和天穹,几乎已经被光芒染成了金色。光芒深处,蛟龙正怒吼着挥动爪牙,紧贴着地面盘旋疾舞,似乎是在旷野中鏖战。而它的下方,则是一片燃烧的火焰海洋,火浪中闪过无数交错的残影……伴随着隆隆回**的声响,蛟龙的躯体不断溅射出仿若淬火的光芒。方圆宗匠留意到伊武的表情变化,连忙问道:“你看到什么了?”伊武注视着那片旷野,注视着战区中心,有些失神的答道:“有什么极为厉害的东西……正在和龙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