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最前列,芦屋道满单手结印,注视着那个屹立在本丸御殿前的人影,嘴角噙着微笑,眼瞳深处却泛起了警惕的色彩。在大阴阳师的视野中,伊武四周的阳光像是流水般被一层层波纹驱散,相对而言的,他身上雷火般阳刚的气息渐渐凝实,竟形成熊熊燃烧的光雾——若有若无的苍白电流,仿佛灵蛇般在光雾深处极速游动着。芦屋道满清楚的感觉到,构成光雾的气息至刚至阳、沛莫能御,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能够渗透虚空,持续不断冲击自己的意识。“那个斗鬼神,认真起来了。”芦屋道满此时心情像是暴风雨下的海面,涌起惊涛骇浪,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激**的心情平复下去。他可以感觉到,其他的阴阳师自然也能有所体会,甚至更为强烈。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像是直面洪水和地震般的自然灾害,几乎能让人放弃抵抗的念头。他们充满戒备的凝神关注,只见伊武背后脊椎猛然一阵起伏,发出龙吟般的嗡响;体格同时拔高,全身肌肉群迅速鼓胀隆起、形成甲胄般的轮廓,光雾紧贴着他的身体像是水纹涟漪般圈圈扩散。圈圈扩散的空气波纹中心,伊武全身上下青筋缠绕,好似好似一尊铜浇铁铸的塑像——不见有什么动作,脚下地面便发出咔咔的脆响,一道道裂纹宛如蜘蛛网一样像四周扩散出去。在这过程中,束缚着他的禁缚咒文在急剧扭曲膨胀,仿佛已经容纳不下这股力量,濒临崩溃。荒骷髅见到封印松动,口中发出怪叫,伸出巨大的骸骨手掌,带着一片黑影拍向目标。“……”伊武无视了这位式神,目光游走在众多阴阳师之间,最后定格在芦屋道满的身上。下一刻,他陡然发力。真气仅用于防御,没有增幅体能,只是单纯释放了肌体的力量。然而这股力量却是难以想象的凝聚和强大,瞬间贯通骨节皮膜、渗入了每一寸软组织的细微处……然后化为一股粉碎震**之力,从伊武的身体表面膨胀开来,爆破开来!轰——!组成法阵的禁缚咒文顿时变得模糊,皲裂出无数细纹,进而崩溃成颗粒状的碎光。整个法阵连带着一旁的荒骷髅,都被这股狂暴无比的气浪震碎,化为无数星光消散。几乎在同一时间,伊武的身影从气浪中飞扑而出,带着音爆轰鸣,好像是缩地成寸一般,迅速拉近了自己与大阴阳师之间的距离。不动则已,一动便如狂风卷地一般的迅猛暴烈!阴阳师们所幸早有准备,在禁缚咒文崩溃之前便连手结印,齐齐推出一道中心处有‘呪’样字符的圆盘法阵,迎向了正前方快到几乎看不见的身影。嗡——!浓烈阴森的气息迎面而来,伊武目光微凝,身形极速偏转、双腿连环踏地,骤然提膝轰向‘呪印’——膝冲如盾击,裹挟着无坚不摧的劲力,狠狠击中了圆盘法阵。‘呪印’微微一震,便坍陷出豁口轰然碎裂!碰撞爆发的疾风裹挟着沙石,仿佛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开始在宫墙的范围内里四处飞驰;本丸御殿的竹帘与格子窗在这股力量下不堪一击,摧枯拉朽般地被撕裂、扯碎。呼呼呼——!大部分阴阳师都承受不住这暴虐的罡风,狼狈地举起衣袖遮住面容,摇摇晃晃的小步后退。唯有最前沿的芦屋道满巍巍然不动,即便乌帽被吹飞,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神色却依旧稳如泰山。此时此刻,大阴阳师眼中再无其他,只剩下狂飙而来的天下第一人!他双手极速结印,衣袖飘舞、身形左右摇晃,口中以快到几乎练成线的速度念道:“摄伏诸魔精,济度长夜魂……如彼银河水,千眼千月轮!”仿佛是受了这咒语的召唤,本放晴的天空之上,忽然垂下一道道幽黑污浊的恐怖雷光,尽数劈落芦屋道满高速结印的双手之间。嗞——!污浊的雷光瞬间旋转凝聚,化为高频闪烁的电光球。纵然是躲在芦屋道满的背后,阴阳师们也能感受到那种置身风暴中心、山雨欲来的窒息感。随着最后的一个牵引法诀与“破”字真言,疾风像是受到惊吓般发出更凄厉的嘶喊——大阴阳师双手之间,那团泼墨似的电光球迅速收缩,达到了某种饱和点。终于,雷光化为一束沉默的黑线贯穿而出,劈在袭来的身影上。被这道雷法命中的瞬间,天地间诡异安静下来,伊武体表那层光雾和黑色阴雷互相湮灭,形成局部的真空抹除了所有声音。一秒之后,爆发出强劲的冲击波。轰隆——!气浪像海浪一样不断翻滚着,凝聚成线的黑色雷光最终崩溃着飞溅开来,爆发出一道道深幽污浊的电弧。细小电弧如雨飘洒,随着伊武破空而至的身影骤然翻卷震**,霎时间没入了宫墙、大殿外壁、地表消失不见。“道满啊道满,你竟然在我面前使用雷法!?”声音袭来的瞬间,伊武侧身出现在大阴阳师的面前,左腿立地、右腿上挑,鞋跟直抵对方的咽喉。看到这一幕,所有阴阳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吧,我输了。”芦屋道满立刻举起双手,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之色:“接下来你该怎么做呢?不会是要杀了我吧?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而已。”“如果我要杀你,你早死了。”伊武目光扫向后方的那些阴阳师,随后收腿踏地,恢复了平时的站姿。是的,实际情况便是如此。他一开始就觉得事情有蹊跷,所以没有动杀心。不仅是没动杀心,出手也很有分寸。没有使用天雷真气进行攻击,甚至都拳头没用。“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如果你有杀心,本丸御殿前早已血流成河。”大阴阳师轻轻颌首,眼眸看着对方的两只手——他左手捏着长剪刀,右手抓着雪女首级,几乎是捆着双手和整个阴阳寮战斗。这就是屠龙的斗鬼神啊!自己这些人,怎么能与蛟龙相提并论呢。伊武略一思索,抬起那把长剪刀递给了对方:“这是你的宝贝吧?还你。”“我已经拼尽全力,依然打不过你……所以现在收手也不算渎职。面对如今这种非常时期,我还要留住有用之身……阴阳寮也不能为了一个‘玉藻前’而毁于一旦。”芦屋道满稍稍迟疑,便收回剪刀,清玉无暇的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接下来你会怎么做?你现在毕竟代表唐国,就这样杀了将军的爱妾,然后大闹一通离开恐怕有失体统。”“我说过了,雪女是怪异!”伊武再一次提起了那颗头颅。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女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从居然狰狞恶毒变成了凄凉哀怨。大阴阳师望向那颗头颅,端详了半响之后又伸手摸了摸,随即挪开视线,略有不忍的说道:“你以为我分不清什么是怪异吗?雪姬殿下根本不是怪异!她虽然有魅惑君王的罪过,可是现在已经身死罪消……扣上怪异的帽子亵渎死者,可真不像你的风格啊。”“既然如此,我就松开她了……”伊武知道他很难相信,现在也只能选择下下策:“这家伙之所以还是个死人头,是因为我在用雷法阻止她重组身躯……只要我把她松开,这家伙就会恢复真面目。”听到他说的如此笃定,芦屋道满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如果雪姬殿下真是怪异……我等自然要奉茶谢罪。”“那你可准备好了……”就在伊武准备松开雪女头颅的时候,德川正茂的笑声和身影同时出现在本丸御殿顶端,众人抬头望去,看到他一脸从容不迫,全然没有一点异色。曰本国主,征夷大将军此时一身黑色朝服,仗剑而立,看起来比平日里精神许多。他俯身环视一圈,随后笑道:“各位臣僚果真是勤勉啊,天刚亮就跑到我这里印证道术……虽说是好事,却也扰人清梦。”“请恕我等冒昧!”一名老年阴阳师走上前,先是鞠躬致歉,随后有些迟疑的说道:“然而这一切实乃无奈之举,唐国武威侯因为一时大意,错手杀死了雪姬殿下……我等必须奉公执法,才会集结于殿前冒犯将军,还请恕罪。”他这番话看似是解释缘由,实际上颇有遮掩之意,因为伊武根本就不是错手杀死雪女的,他就是铁了心要弄死她。不然怎么会‘不守武德’的偷袭?而阴阳师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他们本来就厌恶雪女,二来是敬畏刚刚交过锋的对手。在江户城大部分人眼中,雪女根本就是魅惑君王的妲己褒姒之流,人人得而诛之!现在意外身死,他们差点拍手欢呼天诛了,刚刚要拘捕伊武也不过是恪守本分,所以彼此之间其实没有什么怨恨。更重要的是,伊武保留实力的出手,已经充分震慑了所有阴阳师。他们渴望名誉,可不代表不珍惜生命,一番争斗后输给天下第一确实能名留青史,但毫无还手之力的死于地图炮就很悲伤了。所以,最好还是点到为止……以和为贵!唐国和曰本都是东方大国,不能窝里斗。……本丸御殿顶端,幕府将军听完这番话,又是一阵大笑,然后语出惊人的说道:“此言谬矣,雪姬一直在殿内侍候,怎么会被武侯杀死呢?我看你们是忙糊涂了。”听到这番话,所有人先是一惊,随后心领神会。暗自夸赞将军大人不愧是家康公的子孙,血统纯纯的,爱妾被杀了都能忍,这可比商纣之流要强出许多啦。德川将军家中兴有望了啊!可是令众多阴阳师始料未及的情况在于,德川正茂忽然拍拍手,对着身后的方向说道:“雪姬,你出来让他们看看。”伴随着他的吩咐,一名和服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征夷大将军的身侧。那女子粉面妖冶,两条秀眉斜飞入鬓,青丝如瀑,长过衣裾三尺。穿着一身紫藤打染的唐衣,内衬由浓至浅十二单衣,衣袖层层叠叠,云山千重间葱指染豆蔻,皓腕似雪霜。容貌倾城,美艳绝伦。正是雪女!看到这一幕,不仅是阴阳师们惊呆了,就连伊武也微微一怔。“两个雪女?”他提起手里的头颅,目光一阵闪烁,随后泛起明悟之色:“原来我手里这只怪异……其实是冒牌货。”“武侯杀的果真是怪异。”芦屋道满此时一脸歉意,对着伊武拱手作揖:“看来是我修行不够,居然被妖孽迷惑的眼睛。”就在这时,本丸御殿上方雪女目光挪移,投向鹤立鸡群的伊武。以他的身影为中心,一层别人看不见的空间扭曲波纹扩散开来,隐约透露着无上奥秘的气息。“……”伊武如遭重击般的踉跄了一下,随后仰起脸,诧异地望向雪女,却看到她嘴角绽起冷冽的微笑。此时此刻,绝美女子那头瀑布般的黑长发无风自动,在空气中飞舞,在清濛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降临尘世的女神。他看着她,她看着他。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起来。以二人对视的空间为中心,空气隐隐了尖锐刺耳的破碎声,那仿佛是无数利刃追逐切割的轰响。而在目光交织的中心,空气竟然扭曲成了漩涡,隐隐迸溅着层层叠叠的碎光。在这过程中,雪女的笑容一点点盛开绽放,眸子却渐渐冰冻起来,就像是黑暗中绽放的罂粟花,妖冶美丽中带着危险的讯号。她那头飞舞的黑色长发逐渐向后飘扬,如同最柔顺的丝绸在水波中**漾。阴阳师们很快意识到,雪女此时正在和伊武斗法……而令他们感觉尤为惊诧的情况在于,她竟然能与唐国的斗鬼神势均力敌!芦屋道满神情剧烈变化,先是望向一脸凝重的德川正茂,然后又看向笑容愈发妖冶的雪女,口中喃喃说道:“从将军的神情来看,他早就知道雪女殿下有大神通……所以他才会一直和雪女呆在一起,片刻也不敢离身。”“不可思议!难道她真的不是玉藻前……而是辉夜姬?”“如果真是这样,她昨天一夜未归又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