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购物中心规则怪谈（8）

「开V三合一」吱……吱……噌噌……对方显而易见地一愣， 然后说：“我是这里的员工。”顿了顿，不忘补充强调，“但我真的不为「祂」做事， 请您相信这一点。”“我相信。”叶汐微笑点头，对方肯定的答案让她心里变得更有底气， “我相信您真的不为「祂」做事， 也相信您作为这里的员工，一定非常爱岗敬业。那么，让我的购物过程顺利、顺心，对您来说一定很重要， 对不对？”工作人员脸色一僵，叶汐不给他争辩的机会，再度表明自己的诉求：“那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去和我的朋友们汇合。如果您一定要拦我，我一定会觉得很不顺心，这是不是不太好？”“当然。您顺心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强行阻拦您的。”对方， 笑得比哭还难看。叶汐淡淡瞟他一眼，就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他似乎还不甘心， 但欲言又止， 最终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回到寄存柜前取出之前寄存的物品， 钥匙和使用前一样插在锁孔上， 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这回， 叶汐终于顺利打开了休息室的房门， 走出了这间屋子。向通道外刚走几步， 一行人在那位前台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向这边， 叶汐顿时崩溃：“张先生？”“顾小姐。”肖冷停下脚步，叶汐望着他，询问：“是来找我们吗？”肖冷：“是的。”叶汐抿笑：“那我们走吧。”她说着睇了眼那位前台，态度礼貌而小心，“谢谢你带我的朋友们过来。”这话明显是想帮他们脱身，肖冷颔首表示谢意，接着哑笑道：“我们来的路上闻到了香水味，所以，还是先去一趟休息室为好。”“……”叶汐大脑短路了一秒。肖冷毫不慌张，带着另外三名组员继续走向休息室，叶汐迫使自己回过神，转身叫住那位前台：“打扰一下，我请问……”前台转过脸，挂着一副标志性的笑容。叶汐突然又想起一个关键信息。“本商场为工作人员提供统一着装，均为西装搭配红色领结（女）或红色领带（男），如您看见佩戴蓝色领结或领带的工作人员，请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并尽快远离”。「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刚才在化妆品区的专柜买东西的时候，红领结/领带的柜员们刚才已经为他们服务过，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所以可以初步判断红领结/领带的柜员们值得信任。虽然这一点并不能同步证明蓝领结/领带真的不可信，但在面临问题的时候，显然还是去问红色组更安全。可同时，所有的工作人员又都不喜欢「欲言又止」。叶汐深呼吸，展露友好的笑意，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转向了，请问扶梯在哪边？”蓝领带眯着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两秒，然后恢复笑容为她指路：“在那边，女士。请您从这里一直往右走，很快就能看见。”其实早在问他之前，叶汐就远远看见扶梯了。蓝领带给出的答案与她看见的一致，没有任何问题。“谢谢。”叶汐笑笑，对张三说，“我们在那边等你们。”“好。”肖冷点了点头，抬手推开休息室的房门。叶汐沉息目送他们，直到走在最后的周迎也进入休息室、房门完全关阖，她才举步走向扶梯。一旁的胡苗苗心有余悸：“还是你厉害，我刚才看到那个工作人员拦着我们不让走，头皮都麻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顿了顿又不安道：“张先生他们进去，不会出问题吧？”“应该不会。”叶汐沉吟道，“张先生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觉得他不会被困住。”“但愿吧……”胡苗苗点点头。叶汐说得没错，「张三」不仅能顺利脱身，而且脱身速度极快，她们走到扶梯那里等了三分钟不到，就看到他们从休息室所在的小通道里走了出来。唯一的问题是，少了一个人。他们这一组一共六个人，出了叶汐和胡苗苗两个女生，还有「张三」、黄风帆、孙奇然、周迎四个男的。但现在黄风帆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余下的三个人里，除了张三神色如常，孙奇然和周迎看上去都有些垂头丧气。叶汐心尖一颤，等他们走近，迫不及待地问：“黄风帆呢？出事了吗？”肖冷正要解释，孙奇然抢先开了口：“他太死守规则了，唉……”这话透着明显的懊恼和遗憾。叶汐看着他，他续道：“我们进休息室稍微休息了一下，觉得闻不到香水味了，张哥就想利用基础规则的最后一条直接带我们离开。里面的接待人员不能硬拦，但提到休息室很安全，说他下班之后有办法带我们离开，黄风帆相信了。”孙奇然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我们劝他来着，可他说寄存柜里的规则说可以接受这种邀请，还说这条规则和接待人员的话在交叉验证，真实性不用怀疑，我们拦不住他！”从他的措辞里，叶汐听得出他们直接交流了寄存柜里仅个人可见的规则。她对此没有多作质疑，只是含着心悸追问：“然后呢？”“然后……”孙奇然重重叹气，“那个人推出一个一人多高的玻璃柜，说那个玻璃柜连「祂」都不能入侵，是最安全的。让黄风帆进去等他下班，黄风帆就进去了。”叶汐：“……”听到这里她只想说，妈哒智障。在规则之境这种鬼地方，一个NPC推出一个来路不明的柜子，还说出让人进去这种奇怪的要求，他怎么敢听啊！孙奇然的讲述很快也收了尾：“他进去之后，我们就眼看着那个柜子一边缩小，一边变圆……黄风帆在里面也跟着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水晶球玩具。”说到这儿，他眼眶一红，抑制不住地难过啜泣，“一直到我们离开他都还活着呢！疯狂地拍水晶球内壁，想让我们就他出去，但我们、我们帮不了他啊！”大家萍水相逢，孙奇然和黄风帆之前并不认识，但此时此刻，叶汐相信他的这种难过是真的。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无辜的普通人被规则之境困住，再也不能离开，本身就会造成巨大的冲击。况且他们之前还做过规劝，却最终只能眼看着悲剧发生，换做是谁都会产生难过和愤慨。孙奇然哭得猛了两声，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大肆倾倒出来的，双手轮流抹了把眼泪：“我指责那个接待的说谎，这样让我们很不顺心。他还说他没说谎，说只要这样，等他下班的时候就能安全地将黄风帆带出购物中心了！”说完，他又继续嚎啕。旁边的周迎没有他的情绪这么丰沛，但眼中也有点湿。相比之下，「张三」的冷淡显得格格不入。在孙奇然讲述经过的时候，他一直只是沉默地听。等孙奇然说完，他也只是十分平静地询问叶汐：“他们没对你发出同样的邀请吗？”“邀请了。”肖冷的嘴角几不可寻地上扬了一下：“你怎么发现的不对？”叶汐迎着他眼中的探究，没有隐瞒：“虽然都是规则，但重要程度也不一样。在我看来，基础规则里，最重要的是第3条。”基础规则3：为了维护商场的正常运营，请在各个分区均进行至少一次消费，消费总额度达到1000元，并保留全部购物单据。叶汐：“这条规则规定了数额、消费区域、还提到要保留单据这种细节，说白了就是这个规则之境的通关总则，是最主线的玩法。”“而那位工作人员提到的离开方式，完全违背了这个玩法，所以我认为一定有问题。”“这样啊。”本来就对「顾潮」和「张三」心存敬意的周迎满眼都是佩服。他之所以没跟黄风帆一起选择相信寄存柜里的规则，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更信赖「张三」。听到「顾潮」的解释，他才知道原来这事还能这么分析。「张三」目露赞许，可又似笑非笑地追问：“那位工作人员应该也向你表明他并不为「祂」工作了，你就不觉得他或许能绕过这些规则？”“我想过。”叶汐没有否认，“所以我也和张先生一样，提出了基础规则的第10条，表示如果他不让我离开，我就一定会觉得很不顺心，他立刻退缩了。”“这说明，他也要受到基础规则的限制，并没有能力绕过基础规则做任何事情。”“所以如果接受他的邀请一定会出现问题，只不过当时我猜不到是把人装进水晶球而已。”「张三」眼中的笑意加深：“这种走向除非心理变态，不然谁也猜不到。”正常人，谁没事儿会想把别人塞水晶球里啊？叶汐点点头，思索着进行补充：“这样看来，休息室工作人员不会主动和顾客接触的规则也就好理解了。”「张三」立刻接口：“如果可以主动接触，他恐怕会有办法强行把顾客装进水晶球，这条规则是在限制他的能力。”见有人和自己的想法一致，叶汐笑起来：“对！”其他人：“……”你们慢点说，我们听得懂。虽然听得懂，但跟不上趟。即便跟不上趟，也不妨碍我们想听……明明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规则，为什么他们能串连这么多东西啊！面前的两个人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肖冷：“上楼。”叶汐重重点头：“嗯！”说完，两个人就先后踏上了扶梯，三个云里雾里的同伴的视线交换了好几度，沉默无声地跟着他们往二楼去。明明在同一家购物中心里，但二楼的装潢和一楼截然不同。不同于一楼被分割成了数个精致的专柜，二楼整体是一个服装大卖场，色调是深蓝色，四周围的墙上还勾勒出一些白色上挑的灵动花纹，像是大海里打起的海浪。电梯口显眼的地方放着立架，叶汐离开扶梯后径直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果然是服装区的分区规则。“服装区购物规则：1.本区域所有衣物均可在试穿后进行购买，但不要试穿任何蓝色衣物，包括带有任何蓝色配件的衣物；2.服装区设有大量穿衣镜，请注意，镜子中照出的您应该只有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如果您从镜中看到的自己不符合上述描述，请立刻离开镜子；3.无论您说话与否，镜子里的人都不应该发出声音。如果您听到镜子里的人与您对话，请立刻离开镜子并告知工作人员；4.如果您与朋友一起，请警惕在镜子里看不到的朋友，ta可能并不是您记忆中的朋友；5.在本区域购物可参加抽奖，在您结账后，店员将为您奉上抽奖箱，祝您好运。”和之前的两份规则一样，这里的规则也印了厚厚一沓。叶汐数出五张，一张自己留着，余下四张分发给队友。这回，胡苗苗扫了一眼就抢先做出判断：“第一条肯定是真的！戴蓝领带的工作人员就有问题！这地方蓝色都不正常！”叶汐点头：“不管有没有问题，衣服颜色很多，我们直接避免蓝色就是了。”“……”周迎则被这话说得遍体生寒，他转着眼睛张望四周：到处都是蓝色……于是提出建议：“不如、不如我们直接上楼吧……反正是要求在每个区域消费，不是每层，2楼和3楼都是服装区，我们没必要非在这片蓝色区域里闲逛……”说完，他还担心劝不动队友，忙不迭地补充：“而且你们看，另一个组也不在这里，肯定是已经上楼了！如果买衣服不会这么快的，我看他们也是察觉危险才匆忙离开的！”3楼，杨歌的确已经带队上楼了，但并不是因为觉得2楼连装潢都危险，而是转了一圈之后发现2L大卖场的衣服太便宜，要买很多件才能有效提升消费额，拎那么多衣服又太麻烦，万一被怪物追赶甚至会影响逃命。所以他们没有在2楼多作逗留就直接上了3楼。3楼不仅和1楼、2楼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连格局也不一样。1楼、2楼都是平铺开的整层，3楼中间则有一片巨大的挑空，能直接看到楼下。一圈宽敞的过道围绕挑空，过道外侧才是服装门店，一共分为五家。其中四家都有正经的店名。最西侧遥遥相对的两家分别是「剑叶林」和「烈如青莲」，这两家店的占地规模都很大，各占据了两侧的一半面积，其中剑叶林是男装，烈如青莲是女装。往东临近它们的两家店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同样一个是男装一个是女装。没有名字的那家店被「神荼」和「郁垒」夹在中间，悬挂的牌子只有简单粗暴的三个字：男女装。除此之外，杨歌还注意到这层的装修用了大亮的桃木。包括写有店名的挂牌，都是桃木材质。传说中，桃木辟邪……杨歌忍不住祈祷桃木真能辟邪，别让他们在这层出事。然后，杨歌就这样挂着一脸虔诚，带队走进了离得最近的「烈如青莲」。由于之前在化妆品区险象环生，大家现在都只想速战速决，完全没心情试衣服。无奈分区规则第一条第一句写的就是「本区域所有衣物均可在试穿后进行购买」，对规则之境稍有经验的几个人都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小把戏。是以在走进「烈如青莲」之后，每个人都只能耐心地挑选衣服。但烈如青莲只有女装，几位男士注定只能看不能试，倒是杨歌很快拿起了一条剪裁不错的亚麻色宽松长裙，在卢美华身上比划了一下：“这件不错，试试？”“好。”卢美华紧张地点点头，对杨歌很是感激。从张言异化开始，她就已经阵脚大乱，规则即便读进去也没有余力思考，更不知道该怎么挑衣服。但杨歌给她挑的这一件很合适，因为是通身亚麻色，有一点暗藏的其他颜色都能一眼看出来，而且亚麻色与蓝色的色差不小，不用担心因为光线之类的问题误拿到蓝色。卢美华于是接过衣服走向更衣间，杨歌陪她一起去，几分钟后拉开更衣间的帘子，外面的导购立刻开始职业性的彩虹屁：“哇，真好看！这条裙子很合您的气质！”说完转身走向旁边的木架，“但这条裙子脖子那里会比较空，搭条项链会好看一些。我给您拿一条，您看看效果。”“好。”卢美华正在照镜子，背对着导购，应得心不在焉。直到导购攥着一条项链走到门口，却被杨歌挡住：“嘻嘻，不用了。”杨歌满脸堆笑，张口就说，“我母亲皮肤特别敏感，脖子上随便挂点东西都起荨麻疹，谢谢你啊。”“这样啊，好的……”卢美华悚然回头，看了眼导购脸上的讪笑，继而目光下移。那条项链虽然被导购攥在手里，但她还是从导购指间看到了一点点蓝色。卢美华一阵恶寒。这里的镜子不正常……她刚才照着镜子，几乎忘乎所以。与此同时，「张三小队」抵达三楼。他们也并不是直接上来的，肖冷虽然觉得周迎的担忧也有道理，但还是在二楼简单转了一圈，最终没有在二楼消费的原因和杨歌差不多：东西太便宜，要买很多件才有用，不仅不好拿，还浪费时间。到三楼后，肖冷也和杨歌一样，首先判断「男女装」应该最不正常，于是带队进入了和烈如青莲对门的「剑叶林」。剑叶林里都是男装，不过在着装的问题上，总是男性穿女装容易显得奇怪，女性穿男装走个中性风经常还挺好看的。是以叶汐在反复确认规则里没说不能试异性服装之后就在店里转悠起来，很快，她看上一件T恤。这件T恤走得是一种……嗯，有点难以理解的艺术风格，款式很长，叶汐比划了一下，她163的身高穿上能差不多到膝盖。底色是白色的，但做出了大片的泼墨效果，黄色、绿色、紫色，交织得五彩斑斓。更重要的是，叶汐看上了它的价格：488！如果放在平常，这么一件材质普通的T恤卖488，叶汐会觉得谁买谁有病，但现在488这个价位实在是太可爱了，这个价格之前她在化妆品区花费的257块，意味着她只要再花不到二百多块就能达成目标。于是在反复确认这件衣服上没有任何一抹蓝色之后，叶汐像阵风一样欢快地奔向了更衣间。版型宽大的T恤试起来不能更方便。叶汐拉上帘子、直接套上衣服，然后拉开帘子，冲着导购说了声：“不错吧？”没等导购反应她就再度拉上帘子、脱衣服，接着又一次拉开帘子，“就它了，帮我装一下，我付现金，谢谢！”导购：“……”草。在叶汐去款台付款的同时，周迎也示好衣服来到款台前。他和叶汐的思路差不多，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挑了一件平平无奇的纯白色衬衫，挂牌标价688，比叶汐那件还智商税。周迎脸上，也挂着和叶汐如出一辙的喜悦，手里的衬衫随意地往款台上一撂：“结账。”“先生请稍等，我先为这位女士结账。”收银员和气地告知了一声，然后将叶汐的衣服扫码消磁。叶汐递过去500块，收银员状似随意地问她：“请问您有零钱吗？”叶汐看了看钱包。刚才买的唇膏花费257，她支付了300块后，找零43。便正好把那3块交了过去，这样应该正好能找零15。然而收银员抱歉道：“不好意思，还是找不开……要不您去2楼换一下零钱？他们是大卖场，零钱很多，比较好破开。”正常的要求，闲话家常般的口吻，但———基础规则第7条：本商场只收现金，所有门店、柜台均备有足够数量的零钱，店员不会拒绝为您找零。若ta提出让您自行准备零钱的建议，请以合理的理由拒绝ta，或者直接告知本条规则。身旁的周迎也在第一时间想到这条规则，扫了眼手里的规则页，确定自己的没记错，脱口就道：“你们……”“咳！”叶汐及时地咳嗽收银员眼底划过一抹凛光，悬在唇角的笑意倒没有改变：“先生，您先说什么？”不能欲言又止。叶汐从容不迫：“这位先生应该是想说，开店连零钱都不准备，还要顾客自己跑到楼下换，不太合适吧？”收银员依旧望着周迎：“先生？”“啊？”周迎茫然地看着叶汐，既想承认又不理解，忍不住地语调上扬。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决定无条件信任大佬：“啊对，我是想说这个。”说完还朝着叶汐尬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叶汐见欲言又止的问题已解决，没再跟他搭话，不咸不淡地睇视收银员：“我也这样觉得。而且我今天的鞋不太舒服，不想多走，如果实在不方便找零的话，就不买了吧。”“别别别……女士，我帮您解决。”收银员立刻改口，走进后面的员工休息间翻找一通，拿出足够的零钱。数步之外，刚走出更衣间的孙奇然停在墙边的全身镜前，认真地整理衣服。他在试的是一件棕色的骑行服，版型很好，也很暖和。“真不错。”孙奇然对着镜子鬼使神差地开口，越看越觉得这件衣服赏心悦目。“是啊，真不错。”镜子里的他附和道，但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孙奇然忽略了这个声音，半转过身，仔细检查身后的样子。再转回来的时候，镜中映出的人影脑袋一侧多了一只眼睛。他的注意力一时全在衣服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那只眼睛，浑身一栗，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脑侧。只有正常的头发，没有眼睛。孙奇然无声地安慰自己，但完全无法打消内心的惊悚。“你多了一只眼睛。”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离得那样近，好像有人贴着他的脖子在说话。孙奇然不受控制地缩了下脖子，紧闭眼睛摇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镜子里多出的那只眼睛已经消失无踪。可那个声音还在：“嗯？又不见了？”低哑带笑的气音带着几分庆幸，好像在描摹他的情绪。“这事可不能大意，得仔细看看。”声音绕在他的耳际，越来越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喷在颈间的气息，可不知为什么，没有再觉得害怕。“好好看一看吧，这里正好有镜子。”有人在劝他，劝得语重心长，犹如鬼魅勾魂。对啊，看一看吧。孙奇然恍惚地走近了一步，镜中倒映出的一个人台极其轻微地转了一下身体。那是个全身洁白的人台，身上并没有在展示衣服，一览无余的线条很像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士，只不过关节都是拼装结构，而且没有五官。孙奇然好似没有注意到她，又好似用余光扫到了那么一眼，心里漫不经心地在想：这人台还挺好看的。他又走近了一步。人台也又转动了一下，交叠在胸前的双臂缓缓张开。肖冷拎着一件黑色短外套走出更衣间，抬头就看到这一幕。“孙奇然！”肖冷沉喝，孙奇然蓦然回神，几是同时一瞬间，人台雪白的手臂从镜中伸出，一把将他拥住！“啊！放开！”孙奇然惊恐挣扎。人台的手臂冰冷而僵硬，死死箍着他，没有五官的脸稍低下来，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刚结完账的叶汐听到肖冷的喝声才回过头，直接被这一幕吓住。下一秒，她只觉眼前黑影一晃，肖冷箭步冲向孙奇然。孙奇然当前的状态还是个正常人，如果能把他拽出来，未必没有生机。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咔——”数把利刃从镜中倏然刺出，将孙奇然的身体贯穿。肖冷瞳仁一颤，即刻闪避，还是因为距离过近被划伤了胳膊。他身上的风衣、衬衫俱被划破，破损的衣衫下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他顾不上伤势，定睛看去，探出的利刃尚没有收回，孙奇然的身体挂在上面，整个人向后仰着，双脚离地，四肢痛苦地张开，双目大睁地望着天花板，已经断气。冰冷的利刃刺穿他的身体，鲜血犹如红漆一样镀在利刃表面，艳丽到刺目的颜色沁在肖冷的瞳膜上。在他殒命的那一瞬间，叶汐想叫，可喊声卡在了喉咙里。“啊——”旁边的胡苗苗倒是叫了出来，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门店。导购们见惯不怪，各忙各的，对孙奇然的惨死视若无睹。好半晌内，所有玩家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孙奇然，被吓到做不出任何反应。终于，几支利刃再度有了动静，以很缓慢的速度开始渐渐收缩，连同孙奇然的身体一起没入镜面里。一切都消失了。尸体消失无踪、人台恢复原来的角度，地上没有留下丝毫血迹，就连空气中的血腥气都随着尸体被吞没不见踪影。“先生，请问您要结账吗？”收银台后的导购忙完手里的事情，抬头望向肖冷。他手里还拎着走出更衣间时拿着的那件衣服，听到收银员发问，他用力抿了下唇，但只过了一息，神情就已经恢复原来的平静：“结。”他很随意地将衣服搭在肩上，右手在肩前拎着一个角，阔步走向收银台。烈如青莲的店面内，杨歌和卢美华在更衣间试衣服，三个男的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会儿，魏旭最先开了口：“要不，咱先去旁边的男装转转？”“分开行动吗？”王路还在表哥惨死的阴影里，对这种建议十分抵触。“只是去转转，当心点，别违反规则就行了。”魏旭一派轻松，“如果能赶紧找到合适的衣服赶紧买单，大家都能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戴和忠眼睛一亮：“有道理。”“对吧？”魏旭笑笑，又看王路。可王路神情萎靡地缩在椅子上坐着，像个打蔫的茄子，完全不为所动：“你们先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可你自己待着……”魏旭正摆出不能单独行动的规则劝他同行，余光里人影晃动，店面顶端的更衣间门帘拉开。卢美华边往外走边扭头跟杨歌说：“虽然这地方，嗯……但你穿这件的确挺好看的！”魏旭脸色微变，当即改口：“行吧，那我们俩去。”言毕拽了下戴和忠就往外走，戴和忠有一瞬迟疑地想是不是该跟白鸽和卢美华打个招呼，可魏旭走得太急，他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就已经出门了。由于店面太大，杨歌直至走到收银台前才发现只有王路坐在那里。她立刻环顾四周，没找到另外两个人的影子，顿觉不好：“魏旭戴和忠呢？！”她问王路。王路勉强打起精神回应她：“这边只有女装，他们说要去旁边的男装看看。”靠！杨歌整个人都麻了，一万头羊驼从脑海里呼啸而过。作为17号的人，她进入规则之境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保护人民和财产的生命安全。在使命感的影响下，她并不介意队友们是废柴，甚至可以包容奇葩，但还是有两类人让她忍无可忍。一类是脑子不够还爱自作主张的，另一类就是会被轻易忽悠的。杨歌内心暴躁起来，当收银员让她自己去换零钱的时候，她一下子炸毛：“换个鬼！没看我们和朋友走散了吗！这么大一个购物中心走散很麻烦啊！你赶紧找钱，我们要去找人！别跟我废话我没时间！”“……”收银员面对这个十分成立的理由，只能憋屈地进行找零。店外走廊上，魏旭走过「烈如青莲」、又经过与之相邻的「神荼」，直奔「男女装」。“哎？”戴和忠拽了他一下，“白鸽刚才说这家店不对劲，我觉得有道理，咱换一家看吧。”魏旭的视线蔑然地扫了他一眼，对他的谨慎嗤之以鼻：“只是看看能出什么事？规则之境，规则就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违反规则肯定没关系。”戴和忠：“但……”魏旭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话：“你看，每人要求消费1000块，咱们男的都还没买衣服呢，白鸽和卢美华在烈如青莲也不一定能卖多少。但除了服装区，就只剩楼上的餐饮区了，吃饭才能花多少钱？”“所以我看咱们接下来就去这家店最合适，这地方男女装都有，大家一起逛，节省时间嘛！”似乎也有道理……戴和忠轻易地被说服，心里也觉得如果只是逛逛，连试都不试，应该没有问题。杨歌迅速结完账拉着卢美华离开「烈如青莲」的时候，正好看到戴和忠走进「男女装」的背影。“站住！”杨歌疾呼，但戴和忠没有听见。他的耳边响起肃穆的吟唱，乍一听很神圣，某些音调又透着一点说不清楚的鬼魅，似魔似妖，撩拨人心。戴和忠明明听不懂唱词却越听越投入，犹如久旱逢甘霖一样贪婪品味着个中情绪，好像怎么听都听不够，不经意间，已经被这吟唱勾住了魂。他想离这歌声近一点、再近一点……于是他没有注意，这家「男女装」虽然并不宽敞，纵深却很深，深到了反常的程度。他也没有注意，竭力劝他进来的魏旭早已悄悄步入了侧旁的一个通道，不再与他同行。店里的导购很自然地拿了一些水和零食给魏旭送去，一派轻松的样子，分明就是和魏旭熟识。他随着吟唱一步步往前走，越走面前越黑，在黑到极致的时候，两侧的墙壁早已见不到购物中心里该有的装潢，取而代之的是古老的壁画。那些壁画已经有些残破了，变得斑驳，色彩也不再鲜艳，透出一股难以言述的吊诡。他脚下正踏过的地面上也早已没有瓷砖，成了凹凸不平的甬道石路。石路上平白浮起薄薄的雾气，雾气遮掩了大地不易察觉的轻微坡度，一点点地下探。一步、两步、三步……五米、十米、二十米。呼、呼———呜———这是狭窄过道里特有的风声，萧萧瑟瑟地刮着冰冷坚固的古老石壁。吱……吱……噌噌……这是蛇鼠虫蚁发出的声响，或是在叫，或是在穿梭，窸窸窣窣，伴着一直萦绕耳边的远古吟唱，隐匿在已经充斥四周的白雾中，看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