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没有……我没装病!我这就回去上课!”状似简单的问题听得叶汐毛骨悚然, 她咬牙抽了口凉气,然后仔细想了想,怔忪道:“是刘老师吧?”语文刘老师是个中年男人, 夏天时喜欢穿一件暗蓝色的短袖T恤,戴着很朴实的棕框眼镜, 发型也是中年男人最常见的偏分发型。刘老师的办公桌位置是邻窗的。面靠左侧的墙, 右手边是窗户,左侧隔了两张桌子才是办公室的门。所以刚刚他们从门口看进去只能看到个侧脸,看得不太清楚,但这些特点都和叶汐记忆中相吻合, 连身材也对得上。所以叶汐觉得,那就是刘老师。可肖冷说,刘老师左耳后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叶汐凝神:“刚才那位老师没有?”“嗯……”肖冷点点头。刑警出身让他对人的外貌有很敏锐的观察力, 虽然刚才他们来去匆匆,但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叶汐沉吟了一下:“虽然可能脑洞有点大……但如果往另一方向想,还有一个细节。”肖冷:“什么?”“你说,为什么是刘老师呢?”叶汐望向肖冷, 肖冷目露困惑。她续道:“你记不记得,鸿鹄楼里廖俊的办公桌在什么位置?”肖冷一滞:“和刘老师的位置一样?”邻床、靠左侧墙壁, 就连办公桌摆放的方向都一模一样。是巧合?或许是。但也或许不是。叶汐沉了口气:“赶快回寝室吧, 洗漱之后好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嗯……”肖冷点头, 两个人回到教室拿上要带回寝室的东西就离开了教学楼。杨歌和张立平已经先一步回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 张立平已经速战速决地完成了洗漱, 这会儿是杨歌在卫生间里洗脸。杨歌对着镜子感叹说:“其实规则之境还是有点好处的……你看, 进来几天了, 头发也不油身上也没汗味, 如果不是心理上过不去,不刷牙不洗脸也没什么问题。”话刚说完,她耳侧响起一阵沉重的呼气声。杨歌陡然噤声。呼气声又响了一次。很奇怪,明明只是呼气,杨歌却清晰地感觉到声音来源于一个女生,而且还感受到了挥之不去的压抑。她好像在隐忍什么……呼气的时候再竭力克制,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但哭声呼之欲出。探究的欲望令杨歌一时顾不上害怕,她凝神静听,想捕捉到自己判断中的哭声。可她没有捉到。在第二次呼吸之后,声音就散去了,卫生间里安安静静。杨歌缓了口气,注意到侧边的门外有人,转头看过去,是叶汐在打量她。叶汐刚才注意到她突然停住的声音,现下见她回过神,小心道:“怎么了?是又看到什么了吗?”杨歌平心静气地摇头:“没有,只是听到一点声音……女生呼气的声音。”只是声音,对于屡次和鬼产生交集的几个人来说都已经不值一提。杨歌连走出卫生间:“你用吧,我好了。”叶汐点点头,进去洗漱。等大家都收拾好,四个人一起围坐在地上。作为副队长的杨歌已经很恪尽职守地对当下的情况做了新的总结,拿着小本本分析给大家听:“现在的主要疑点一共有四个。”“1.锁屏密码545426到底是什么。”“2.老式水井到底在哪里。咱们已经验过规则确认它没有危险,那它应该就在鸿鹄楼前面的空地上啊,为什么今天中午去没找到?”“3.为什么咱们会「激活」女鬼,以及在咱们请病假那段时间以及病假之前,到底出了什么事。”“4.今天遇到的那个集分箱是干啥用的……”杨歌说完顿了顿:“其中,第4条我觉得应该跟副本没有直接关系,更像是怪谈世界主世界观里的东西。而且系统既然将它描述为「彩蛋」,那它应该不会影响大局。”语毕她把手里的纸笔随手放在地上:“大家开始讨论吧!”肖冷刚才正一心二用地在研究什么东西,时而看看左手的纸,时而按一按右手的手机。听到杨歌的总结结束,他将左手的纸举了一下:“545426。”他抬起头,“我可能知道是什么了。”说罢他将那张纸放到四个人之间铺开:“假设它真的是9键拼音输入的话,在廖俊当年带过的这个班里能对上三个人名。”“一个是李坚,应该是男生。另外两个像女生,李姣和纪莲。”“鉴于鬼是女鬼,「李坚」基本可以先排除。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可以把这三个人都查一下。”肖冷道。杨歌皱了皱眉:“这怎么查?30年前的学生档案,学校还有吗?”“在现实世界,应该没有。但规则怪谈要让参与者查到线索,或许就会保留。”肖冷顿声想了想,“假如档案室里查不到,还有个办法是去和学校里年纪比较大的老师打听,如果他们当年教过这个学生,应该会有印象。”“可是……”张立平想反驳。他想说,老师们任教那么久,30年前教过的学生估计很难还有印象。但话没出口他就回过味来———老师不可能忘。因为他们的重点是想打听那个「女鬼」的过往,女鬼肯定是横死的。这种事就算老师任教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遇见第二个,绝对印象深刻。可张立平还是问了一句:“那如果真的在档案室和老师们那里都打听不到呢?”肖冷:“那就说明我分析错了,说明545426不是人名,我们需要转变思路。”“那就先按肖队说的试试。”杨歌拿笔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打了个勾,“第一个问题可以过了,现在来说第二个。”问题2,那口被道具确认并不存在危险的老式水井,究竟在哪儿?张立平举手:“我说一个思路。”杨歌:“说。”张立平放下手:“今天中午,咱们在有后备方案保护的情况下让肖冷先独自去探了鸿鹄楼,没有出问题。那么我觉得……是不是可以照葫芦画瓢,采用「穷举法」?”杨歌没太明白:“什么意思?”“就是……”张立平的手指轻敲面前的规则页,“就是挨个去触犯每一条规则,以此验证规则真假。如果我们反规则而行但没受污染,就说明规则是假的,如果受污染,那就把「净化喷剂」用掉,也很安全。”“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一直验证到「净化喷剂」被用掉为止,能验一条是一条。”“这样的话……”杨歌沉默两秒,“一个小问题。”张立平:“什么?”“违反规则的结果未必只有受污染,还可能会直接死亡。万一死了怎么办?”“……”张立平噎声。对不起,刚刚大脑短路了。叶汐提议:“要不先把两次「打假器」的被动次数用了吧,反正是随机的,再小心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我看行!”杨歌点头点得很干脆,肖冷也道:“可以。”张立平对此也没意见,他仔细看了看两份规则,女寝发现纸条上除了第一条「骗子,他是个骗子」和第四条“「一切为了学生」是骗你的,「为了学生的一切」是真的”两句话意义不明以外,另外几条都已经知道真假。他于是直接将两次被动机会都用在了学生守则上,结果首先被标记为「假」的是第三条:晚自习时间请不要擅自离开教室,无论有什么原因。大家面无表情:已经凭本事解决过一次这个问题了,谢谢。紧接着被标记为假的是第四条:虽然分秒必争,但从食堂用完餐后不论你要去教室还是宿舍,都请不要跑步,避免身体出现不适。张立平说出这个解决,三个队友一愣,都有些意外:“这竟然是假的?”饭后不要跑步属于常识,因此谁也没怀疑这一条的真实性。现在道具说这是假的……肖冷:“明天吃完早饭我跑步回教室,看看会发生什么。”“嗯,还是悠着点哈。”杨歌好心提醒,“万一在规则怪谈里得阑尾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杨歌说完就要把注意力放回老式水井上,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自动亮屏。她拿起来看了眼,是胡依娟给她发的消息,解锁点进聊天框才发现实际的发信人是邓伟。邓伟告诉她:“胡依娟失踪了。”杨歌暗暗一惊,正要追问,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恢复成「邓伟」,第二条消息发过来:“我问了她班上的同学,说她自习时被语文刘老师叫走了,就没再回来。这样看的话,学生守则的第三条应该是个坑。”杨歌吸了口凉气,直接把手机递给肖冷看。肖冷的面色沉下去:“邀请他们结盟吧。”“你确定?”杨歌谨慎道,“他们进入副本就能迅速6人组队,大概率是以前就认识。但这是在大街上随机刷新入口的副本,普通人就算是结伴而行,距离稍远一点都不一定能一起进来,他们这么多人,到底什么情况可不好说。”“我知道。”肖冷缓缓点头,“但抱团取暖、成立组织的也未必就是坏人。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带几个人安全离开,现在他们一天内减员了两个,如果我们再闷头做自己的任务,他们可能就要团灭了。”“嗯……”杨歌哑了哑,“行吧,那我问问他们。”……是夜,邓伟躺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王晓死了,胡依娟也没了。尤其胡依娟,她之前一直是队伍里主心骨一般的存在,但现在整个人凭空消失,连尸体都没见到,想想都让人不安。而且怪事还在继续发生。方才刚熄灯的时候,他冷不防地看到对面下铺坐着人,虽然只是一晃神的工夫就消失了,也让人不寒而栗。而规则里说——「高考结束后,请在24小时内收拾好个人物品,离开校园」,高考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他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说不好。邓伟烦乱地翻了个身。上铺的陈东赫也没睡,听到翻身的声音,试探着叫他:“邓伟?”邓伟:“嗯?”陈东赫问:“卢迪邀请结盟,你同意了吗?”“还没有。”邓伟道。陈东赫又问:“那拒绝了?”邓伟在漆黑中摇摇头:“也没有。”结盟是件大事,他觉得一定要和队友们认真讨论,所以没有擅自拿主意,索性假装没看到卢迪发来的信息。陈东赫从上铺栅栏边探了个头:“我觉得咱得接受,要是冯雯李芮她们不同意,咱也得想办法说服她们。”邓伟对此有点意外:“你这么想结盟?”“是啊。”陈东赫道,“你想啊,咱们六个都是特殊身份者,就算假定对方的人也都是,那也是咱们人多、道具多。”“换言之,咱们的「硬件」比对方牛逼。”“可是目前为止,对方有减员吗?”陈东赫说。邓伟哑了哑:“确实没有……”而且从先前双方交换线索的状况看,对方掌握的线索还比他们多。他们知道的一些事情对方原本就知道了,还反过来提供了他们不知道的部分。这基本证明,对方的软实力不仅能弥补道具和人数上的不足,还实现了反超。陈东赫觉得及时抱大腿才能保命。“那……我们明天试着跟她们说说吧。”邓伟也心动了,陈东赫嘿嘿笑了两声,“咱先让人家带咱过关,然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的话……在离开副本前,抢他们的道具。”邓伟眸光一凛:“卸磨杀驴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陈东赫很平静,“这么牛逼的队伍,搞不好手里有什么强力道具呢。抢过来,大家以后存活几率都能提高,你是要道德还是要自己的命?”邓伟陷入沉默。陈东赫大概会将他的沉默理解为无声的抗议,但其实并不是。他觉得自己早已放下「道德」了,在王晓死的时候他道德观就已经被摧毁。从今往后,他注定只能当个利己的小人。如果这能保证他活下去,那很好,让他活到怪谈世界结束那天,他一定好好赎罪。邓伟沉沉地吁出一口气:“你说得对。”他的话像是在回应陈东赫,但更像在劝服自己,“你说得对。”……次日清晨,肖冷在吃早饭的时候思考起了接下来的操作细节。吃完最后一口荷包蛋,他沉息道:“你们说,如果违反规则意味着能找到线索,那对跑步速度有没有要求?”“……”杨歌和叶汐相视一望,前者沙哑道,“不能这么变态吧?刚吃完饭,让人跑步已经很过分了,还要求速度,咋不上天?博尔特也不能这么练啊?”肖冷若有所思地接受了这个观点:“也对。”走出食堂,肖冷站在大门外,开始盯着教学楼摩拳擦掌。杨歌忍不住吐槽:“别紧张,又不是运动会,随便跑跑得了。你要是按着在警校训练的那个水平跑,搞不好鬼想给线索都追不上你,尴尬不?”肖冷不咸不淡地睃了她一眼,习惯性地右脚后撤助跑,然后就窜了出去。叶汐只觉自己耳边风声一**,再定睛的时候肖冷已经离自己数米远了。杨歌在旁边抱臂:“干啥啊?真遛鬼玩啊?”短短几秒内,肖冷跑出五六十米。腰部左侧突然一阵刺痛,他觉得是岔气,下意识地忽略,但耳边响起痛苦的□□:“啊——”女生柔弱的声音离得太近,让人无法忽视,肖冷蓦然驻足,周围的天地好像都随之一晃,再定睛时景物已经变了,现在的教学楼、宿舍楼都已经消失不见,操场缩小了一大圈,领操台的装修风格明显也变得陈旧。而且这一切都被附上了一层淡黄的色泽,是影视片里展现回忆时常用的色调。一个女生跌坐在离肖冷不足一米的地方,她长发齐腰,额前留着齐刘海,手捂着小腹,面色痛苦。肖冷屏息伸手试探了一下,手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身边的两名女同学焦急地扶她:“你没事吧!”“我就说刚吃完饭别跑……做题也不差这两分钟!”摔倒的女生一只手用力攥着校服衣襟,似是在借此缓解痛苦,眼里打转的泪水也被死死忍住:“我没事……明天语文月考,我一定要考第一!”看到这里,似乎只是个学生不顾健康追逐成绩的故事。下一秒,一个声音在肖冷背后响起:“怎么了?”肖冷回过身,背后出现了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通过并不陌生的五官,肖冷依稀分辨出这应该就是三十年前的廖俊。两个搀扶摔倒女生的同学也看向廖俊,其中一个道:“老师她急着回教室做题,估计是跑岔气了。”“哦……”廖俊点点头,走上前,“你们先回去吧,帮她跟下节课的老师请个假,我扶她去办公室歇一会儿。”“好。”两名学生乖巧地点头,女生一瞬间竟然很慌:“别……”离得太近,肖冷清楚地看到她很抗拒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挣开廖俊伸向她的手。她带着哭腔跟两个同学说:“我没事,我能回去上课!”廖俊语重心长:“同学,成绩再重要也没有健康重要。你先跟我去好好歇歇,休息好了再回去上课。”他说罢,再度向那两个学生摆了摆手:“快去吧,上课别迟到了。”“哎,老师再见!”两个学生不再逗留,转身离开。大概是廖俊那句「上课别迟到了」让她们紧张,她们都下意识地小跑了几步。廖俊不忘叮嘱:“别跑!小心跟她一样岔气!”俨然就是一副好老师的模样。两个学生笑起来,远远地喊道:“知道了,谢谢老师!”廖俊含着那副好老师的笑容目送她们走远,扫了一眼左右。他显然是看不见肖冷的,见身边已没有其他学生,双臂将女生扶得更稳,一只胳膊直接环过女生腰间,将她紧紧箍住。——这个动作令肖冷眼中一震。一个男老师搀扶女学生,不该有这样的举动。如果是怕对方站不稳,直接把她背起来回办公室都比这样强。紧接着,他将脸贴向女生耳际:“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知道明天要考试,所以装病逃避?”“这点心眼不要跟老师动哦。”“装病的学生是要受到惩罚的。”他们离得太近,每一句低语都传进了肖冷耳中。廖俊说几句话的语气和方才的「好老师」判若两人,这几句话里透着无可言述的兴奋,听上去既邪恶且油腻。而被他揽在怀里的女生显然已经吓傻,她僵硬地呆立着,连挣扎都忘了,浑身战栗如筛地哀求:“老师我没有……我没装病!我这就回去上课!”“犯了错不承认,就更不好了哦。”廖俊意味深长地笑着,环在女生腰间的那只手下移,在她臀部拍了一下,“这么不长记性,为了你的将来,老师得给你张长教训。”“老师……”女生要哭,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周围的一切景物眨眼间恢复原装,暗黄的色调消失不见,肖冷怔忪两秒,心底泛起一股恶心。——他是刑警,见过恶性案件不胜枚举,也曾经跟丧心病狂的毒枭正面交过手,见过毒枭惨无人道的杀人手段。但他依旧被刚才所见恶心到了。因为刚才的罪恶,针对的是不谙世事的高中生。三步开外,队友们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他们见他突然刹住脚就意识到不对,第一时间赶到了他的身边。杨歌见他目光空洞,当时就想上前拽他,但被叶汐拉住了。叶汐说:“道具没有提示,他没被污染。”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状态却没被污染,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看到了什么。三个人与事都提心吊胆地等着,直到他神情松动,叶汐才敢小心地出声:“肖冷?”这两个字将肖冷的神思彻底拉回来。他看了眼旁边提心吊胆的队友们,咬着牙,勉强缓了一息:“廖俊……应该不止是虐待狂。”杨歌愕然:“「不止」?什么意思?”肖冷沉了沉:“他可能……还猥亵女生。”他回忆着刚才那名女生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状态,判断那一定不是第一次面对廖俊的威胁,面色冷得吓人:“一个成年老师,想拿捏一个高中生很容易。如果他利用身份之便对学生威逼利诱,胆子小一点的学生连反抗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