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巧合吗?”地下室里, 对房间进行初步检查的参与者们无事可做,开始隔着墙壁聊天。这些墙壁的隔音并不太好,在屋子里说话虽然不能让整个地下室都听到, 但离得比较近的4到6个房间还是能听见的。怀着贼不走空的心情,吴江涛开始打听那位「宁小姐」住在哪个房间。他其实并不是这里的业主, 原先住在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城中村里。后来村子拆迁, 他拿到一大笔拆迁款,就沾染了赌瘾。常言道「十赌九输」,但是赌徒都认定自己下一把就能翻身,那笔拆迁款很快就被他赔了个干净, 还欠了一大笔外债。刚开始,他的父母还在帮他还债,可他收不住手。一年多后的某一天, 父母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搬了家,用全方位断联的方式将他扫地出门。一夜之间,吴江涛变得一无所有,依旧不离不弃陪伴他的只剩滚雪球一样的外债, 还有挥之不去的赌瘾。吴江涛因此瞄上了附近的高档小区,偷过几次东西, 运气很好的没被抓到。后来在蔷薇园别墅区, 他意外发现有一幢别墅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连二楼的破损窗户都无人维修。他便大着胆子住了进去, 起先只是小心翼翼地在那里打地铺过夜, 后来发现这里真的没人管, 胆子就大了起来, 从衣柜里找出几件像样的衣服, 在小区里若无其事地晃悠着, 用各种办法委婉打听这家人的去向。他于是很快就听说,这里已经有七八年没住过人了。房主好像是出国了,不知道是已经定居这国外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反正不回来了,物业也联系不上他们。由于拖欠物业费,房子已经断水断电。这个消息让吴江涛产生了大胆的想法———他先从房子里偷出了几件名包名表,拿到二奢店变卖之后补齐物业费,恢复了水电。然后假称是业主的表弟,要在这里借住,明目张胆地给房子换了锁,手里就有了进出那套房子的钥匙。这套说辞本身漏洞百出,但是他从电视柜里找到了房产证。房产证原件在手,加上他主动交了物业费,不论是物业还是其他业主都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他就这样从一个负债累累的赌棍成了B市别墅区的中产业主。过去三个月,他想方设法地变卖房子里值钱的东西去还债,他打算等好东西变卖得差不多了,就找门路把这套房子抵押掉。虽然正规抵押贷款的流程严格,但那些不够正规的高利贷黑作坊,总有些会看到房产证就给钱。就在这个时候,他进入了怪谈。因为前几天就隐约听说有关部门要派人来进行怪谈任务,而这种部门里的特殊身份者占大多数,赌棍出身的「混沌者」吴江涛原本的计划是进入怪谈后就将他们作为击杀目标抢夺道具。如果能拿到优质道具,他离开怪谈后就可以卖道具获得几十、几百万的巨款。然而当他询问那些看似很有经验的人是不是来自于那个部门的时候,他们否认了。虽然那种否认也不一定是真话,但万一是真的,他动手杀人就可能会颗粒无收。因此吴江涛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只将那位「宁小姐」作为目标。因为那位宁小姐先前验过规则,已经亮明身上的道具,杀掉她一定会有收获。吴江涛于是借大家聊天的时候,巧妙地探出了那位「宁小姐」在哪个隔间。稍后只要「宁小姐」提出要出去,他就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在离开地下室后,应该不难伺机行动。11号隔间的任宁宁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为目标,在检查过房间里的物品后,她和斜对角08号的叶汐进行了讨论。两个人相互一碰,便发现双方屋子里都有一件不算「日常用品」的东西———叶汐那边是毛绒兔子,任宁宁这边是个水晶球。那个水晶球是先前B市冬奥会的限定款,里面站着小灯笼吉祥物。稍稍一晃,球体里的亮片就犹如大雪纷飞。任宁宁仔细观察了半天,从各种细节做工判断它应该是个正版,当时的官方建议零售价应该是一百多块。虽然不贵,但和任宁宁屋里那堆劣质衣物和化妆品比,已经非常奢侈了。“这很奇怪……”任宁宁靠在自己房间离叶汐最近的那侧墙上,端详着手里的水晶球,莫名的毛骨悚然。“非常奇怪。”叶汐认同道,“还有一个问题,我刚刚意识到,也有些怪。”任宁宁问:“什么?”叶汐反问:“你了解建筑材料吗?”任宁宁不解:“什么意思?”“就是。”叶汐抬手,用指关节敲了两下墙,墙体发出空洞的「笃笃」声。叶汐道:“我在想,这种隔音很差的墙,是不是一般坚固程度也有限?”任宁宁迟疑道:“不太懂……但好像是吧。我在警队没接触过这种问题,不过自己家里……貌似承重墙明显更隔音,其他墙壁只是用来分隔空间但不承重,隔音效果就差不少。”说完她又问叶汐:“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看这个墙,隔音差到咱俩斜对角互相说话不用提高声音都能直接听见。”叶汐的目光凝在面前刷了简单白漆的墙壁,“咱们要是真的会「变异」,丧尸那种和普通人类提醒体型差不太大的就算了。但如果是狼人一类明显力量更强的怪物,这种墙体挡得住吗?”任宁宁怔然:“你的意思是,我们并不会变异?”叶汐:“不,我的意思是可能不会变异,也可能会变成丧尸那类的生物———也就是具有危险性、传染性,但不太能进行蛮力攻击。「怪兽」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掉了,不需要再用那种思路干扰自己。”任宁宁恍悟,蓦地松了口气:“太好了!”现在这个副本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切都很模糊。如果能抽丝剥茧地排除无用猜测和线索,离最终的正确答案就能接近一点。三楼,肖冷在电脑里逐一搜索这次怪谈参与者的化名,好消息是他猜得没错,除了疑似医生的他本人之外,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份PDF格式的病历。坏消息是,每一份病历的页数都在200页到500页不等,不仅放在一起阅读量巨大,就是单拎出来一份,也要读很久才能读完。任何怪谈,都不可能真的让参与者阅读这么多内容。肖冷思索半晌,选中这14份文件进行打印。打印机就安放在电脑桌一侧,吐纸的地方设有挡板,打印出来的页面会自动摞整齐,不需要人在旁边盯着。肖冷于是直接离开了三楼,前往一楼。一楼的厨房他已经使用过,客厅、餐厅的柜子昨晚也简单检查了一遍,里面没有什么可疑的物品,只有位于角落的那间储物间还不曾踏足。他打开储物间的门,里面整整齐齐地罗列着很多架子。架子上分门别类地存放有各种生活用品,还有米面油之类可以长期存放的食材,看起来这里的主人似乎是个网购囤货狂魔。但考虑到地下室还有14个人要消耗日常用品,这些东西的囤货量看起来又不是很大了。一目了然地大致看过所有架子上的物品,肖冷走向内侧的墙壁。整个房间里都放着柜子,只有这面墙边罗列着三个双开门的木柜,隔着门板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他打开第一个柜子,里面左边半侧挨挨挤挤地摆放着很多毛绒玩具,大小、款式都不同。有半侧则是各式各样的手办,还有水晶球一类的摆件。第二个柜子里,放着一些衣服还有浴巾、毛巾,绝大多数都是女装,而且质量不太好。同时又有几件质量很不错的,用衣架挂在右侧的横梁上,连吊牌都没拆。再打开第三个柜子,他首先看到的是放在左侧的很多化妆品、护肤品,但无一例外都是杂牌,包装明显劣质。最下方的格子里似乎不是化妆品,他就蹲身看了眼,结果看到里面放了很多……没拆封的女士内衣。第三个柜子的右半侧有个抽屉,抽屉拉开,里面是五花八门的首饰,有项链有耳环有戒指有发卡,看起来像精品店里一二百块的东西,不算昂贵,但还算好看。除此之外,这半侧还放着香烟、打火机、拼图、成套的乐高、包装很好看的小盒糖果,以及满满一层的……礼物包装纸和丝带。那么这些,应该是规则里提到的所谓「礼物」?肖冷下意识地开始想叶汐会比较偏爱哪一种,下一秒又觉得这些廉价的东西都不应该送给他。所以要做「实验」,还是拿张立平做吧。肖冷轻轻扯动嘴角,脚步移回第二个柜子前,看向右侧横梁上悬挂的那些质量还可以的衣服,从众多女装间摘下一件淡蓝色的男士衬衫,然后又随便挑了个礼物包装纸和丝带,一起拿到客厅,放在干净的沙发上,进行一丝不苟地进行包装,同时开始思考午饭做点什么。14个人,菜量很大,时间有限……做两个简单的小炒吧,一荤一素,再焖个米饭,应该就够了。一个小时后,番茄炒蛋、酱烧鸡丁出锅,搭配米饭一起送到地下室。这回肖冷按照叶汐说的打开了那个小窗格,很快发现叶汐说得没错,窗格的大小刚好够让吊篮通过。这样以后再送饭就不用再开锁了,因为小窗格完全不够让成年人进出,上面就没有安锁。将每一份午饭都送进去后,肖冷原本想返回张立平的窗格那里「送礼物」,但好几位参与者提出要去上卫生间,其中包括叶汐,也包括张立平。肖冷便索性先带大家出去,在大家排队上卫生间的时候,将东西递给张立平。“啊?!”正在厕所门口排队的张立平一脸茫然。肖冷言简意赅:“礼物。”“哦……”张立平的反应有些出乎肖冷的预料。他短暂地懵了一瞬,接着一下子笑出来,笑容非常真挚,看起来无比开心,“谢谢!”地下室组规则第7条:你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假如他送给你礼物,你应该感到高兴。看到你高兴,他也会很高兴。张立平的表现显然完美符合这条规则,但仔细看,好像又演得太真了。排在张立平后面的杨歌被这一幕搞得直起鸡皮疙瘩:“草,你别这么开心行吗?刚才那一幕基得要命!”“……”张立平顿显局促,肖冷眸光凝结,带着一种探究打量他:“你刚才在想什么?”“啊?”张立平一滞。杨歌吐槽的话只是让他一瞬间感到无措,但肖冷的认真发问让他注意到了自己刚才的情绪———他刚才,好像真的很开心……他明明知道大家在怪谈里,明明知道肖冷的操作只是在「做日常」,试图发现线索。但他在听到有礼物的瞬间,好像真的得到了什么意外之喜一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太怪了。怪谈经验丰富的张立平立刻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一条通关线索,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肖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我就是……特别高兴。”肖冷:“原因呢?”“我不知道啊……”张立平哑了哑,目光落到手中的「礼物」上,费解的挠头,“我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很高兴。”肖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做交流,转身去忙别的事情。排在杨歌身后的叶汐则在回想自己房间里的毛绒兔子。「提词器」针对毛绒兔子给出的三个词分别是「爱意」「奖励」和「值得炫耀的」,就「值得炫耀的」这一点来说,似乎和张立平方才收到礼物的反应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吻合,或者说是逻辑递进。——让人喜形于色的礼物才会是值得炫耀的。如果收到礼物的人本身都没为礼物感到开心,那多半不会拿这个礼物向其他人炫耀。很快,轮到张立平进入卫生间。五分钟后他出来,身上原本的黑色T恤已经换成了新收到的淡蓝色衬衫。“你……”杨歌嘴角抽搐,张立平神情复杂地解释:“刚才我在里面顺手拆了礼物,然后有一瞬间……我想直接把衣服换上看看,所以就直接换了,搞不好能找到什么线索呢?”说完他问杨歌和叶汐:“你们看我这样能想起什么吗?”杨歌撇嘴:“想不起什么,但挺好看的。”叶汐也只能说:“挺合身的。”“是吧?”张立平又不受控制地高兴起来,由于自己明显意识到不对劲,他一边笑一边搞得自己一脸惊悚,“真特么恐怖啊!”他挠挠头,不再和她们继续这个话题,一路小跑到客厅,和其他上完卫生间的参与者聚起来。这是肖冷要求的,因为规则明确提及要他「妥善安排」离开地下室的参与者,现在怪谈的局面又尚不明朗,大家就只能尽量谨慎。他于是对离开地下室的人进行了细致安排,要求大家排队上完卫生间在客厅集合,不许随意走动,如果还有其他需求,要跟他说。这样的过程在当日傍晚时分又重复了一次。等到第二天早上,大家在怪谈里「体验日常」的时间已经超过了24小时,17号的成员们在早餐时全部默契地提出要出去上厕所和洗澡,肖冷就顺水推舟地将大家带到了二楼的次卧卫生间,肖冷等两名非17号成员的参与者上完卫生间回到地下室后返回二楼,将队友们带到了三楼书房开始新一轮的讨论。这轮讨论大家姑且放下了关于「变异」的猜测,因为局势尚且不明,贸然根据某一种猜测进行进一步推断,就像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很有可能造成误解。目前新发现的线索里,最引起大家关注的是「礼物」问题。张立平收到衬衫时的反应明显反常,此外,其中超过一半的人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到了很像「礼物」的物品,比如叶汐的毛绒兔子、任宁宁的水晶球。这些东西似乎都隐藏着什么过往,但现在他们分析不出。其次是大家的「梦境」。过去的两天里,大家都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叶汐接连两晚都梦到自己在路上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敢停,像是在躲避什么,连续两晚「□□」的张立平则是在每个夜晚都梦到了耸人听闻的惨叫声。任宁宁提到自己在梦里感觉很悲伤……是一种无可言述的悲伤,让她整颗心都在不受控制的下坠,难过得无法自拔。王心冉提到的是「恐惧」,她说她好像很害怕什么,梦里的自己一直紧紧盯着那道上锁的窗格,那种状态,真的很像丧尸剧里躲在房子里的主角时刻担忧门外丧尸的袭击。总之除肖冷外的八名17号队员都把自己过去两夜的梦讲了一遍,大家的梦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是:全是噩梦。“这可能说明大家都有不太好的经历,心理阴影很深的那种经历。”叶汐回想每个人的梦境,斟酌着总结,“如果只考虑这些梦境,倒不能完全排除「变异」的可能。但结合墙壁隔音的问题,我认为不会是狼人之类具有强力攻击的怪兽,丧尸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们在噩梦里的情绪,勉强都能和那种情况对得上。尤其是她和王心冉,一个在跑、一个在躲,全是丧尸片经典场景。杨歌接着她的话说:“那么就有可能在那之后我们的身体出现了变异,所以被养在这里的地下室里。规则开头提到「世界充满危险」——如果我们对普通人来说存在杀伤力,那么普通人就会屠杀我们,世界对我们来说的确很危险。”“可是礼物又是怎么回事呢?”张立平还纠结在礼物问题上,自说自话地猜测,“会不会是那些礼物和我们原先的生活有些关联,所以会让我们格外高兴,甚至想要炫耀?”“不排除这个可能。”杨歌轻松地表示认同。叶汐没说话。她的心情有点糟糕,因为现在看上去大家都有了新发现,可实际上并没有新的进展。礼物、梦境似乎都存在隐情,可隐情的具体内容一点都没展现出来,如果不提「通过隔断墙壁排除狼人之类的强攻击力怪兽」这个小细节,他们完全就是在原地踏步。肖冷保持着同样的缄默,走到电脑桌前,拿起那一沓打印出来的病历,一份一份发给大家。每个人都拿到两份参与者的病历,肖冷又拿来纸笔分发下去,而后讲明任务:“迅速总结一下每份病历里都提到了什么病情,我们找一下共同点。”接着不忘强调:“不用刻意寻找「感染」之类的疾病,我们面对的怪谈不一定是变异题材。”张立平背靠着墙壁,眼睛盯着天花板,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思考无果,他摇了摇头,将注意力移到手中的病历上。他们手里的病历虽然都有几百页之多,但翻起来并没有预想中难,因为病历里配有大量检查结果,每一份都占据至少一整个页面,需要仔细阅读的文字却很少,最多只需要看一个诊断结果就可以了。叶汐手里刚好拿着「李华」的病历,也就是她自己那份。她以很快的速度大致翻了一遍,发现这份病历非常完整,记录了「她」过去十几年得过的病,包括一次过敏性寻麻疹、两次急性肠胃炎、一次细菌性肺炎、还有一阵子的中度抑郁症,抑郁症期间还伴有程度不轻的失眠,此外还有一次外伤导致的就医,缝了七针。这样看起来,这个「她」比现实中的她过得惨多了,各种科室的就诊过程攒得挺全。她将这些病症逐一记录在纸上,原本想将细菌性肺炎和缝针做个重点标注,因为这两种一个直接意味着「感染」,一个看起来很可能「造成感染」,与他们推测的「变异」联系性比较强。但考虑到肖冷刚才提醒的话,她的手顿住了。在她开始做第二份病历的记录时,旁边的王心冉凑过来,看了眼她的笔记,「咦」了一声。“怎么了?”叶汐转头看她,她伸过右手,在叶汐写下的某一行字下划了两道,又把自己做的记录拿给她看,手指轻点在其中一项病症上:“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