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狱……不同的地狱,地狱酷刑……”入夜时分, 叶汐沉沉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心神转动, 思绪猛地清醒,一下子惊坐起来。莫名的心慌让她直喘粗气, 她怔怔地僵坐在**, 过了很久,视线慢慢适应眼前的黑暗,才逐渐分辨出只是自己在北京租住的公寓,也就是17号提供的宿舍楼。先前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记不住了,当下占据脑海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饥饿感。她觉得自己很饿, 饿到前胸贴后背,可恍惚中她又记得自己晚上吃过晚饭,而且吃的不少。管不了那么多了。叶汐决定起床觅食。她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走进客厅。她的客厅里有一个储物柜, 里面放了不少网购的零食。叶汐将储物柜打开看了看,从里面拿出一包即食的小面包, 拆开来吃。一连吃了四五个, 她口干舌燥, 便又拉开冰箱, 拿出一瓶橙汁灌了起来。接着她翻出储物柜里的肉松麻花, 同样一口气吃了四五个, 但不知为什么, 还是很饿。叶汐皱了皱眉, 走进厨房, 打开吊柜,拿出一包方便面开火煮面,还在上面卧了一个荷包蛋,香喷喷的热气很快充满厨房。面煮好后,她将面盛进碗里,端回客厅,坐在饭桌前吃。因为太饿,她连烫都顾不上,一整包方便面几分钟就吃完了,连汤都没有剩下。可她还是饿。她坐到地上,再度拉开储物柜底层的柜门,里面放着薯片、巧克力派、辣条之类的零食,她没什么心情多去挑选,接连拆开一包又一包,不顾形象的往嘴里塞,吃得满嘴都是油和碎渣。她好像陷入了某种病态里,不受控制地报复性进食,哪怕吃到精疲力竭,她都还是不愿意停下休息。她满心满脑,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饿。她好饿,她想吃东西,她要尽力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早上6点叶汐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觉得自己腮帮子很疼。是那种过度咀嚼后的肌肉酸痛。她恍惚记起昨晚的梦境,眉心深锁。没过多久,王心冉也醒了,叶汐听到动静侧首看了眼,便看到王心冉边坐起来边揉腮帮子。叶汐苦笑:“你也梦到了?”王心冉浅怔,点了点头:“对……”不止梦到了,而且她现在的确很饿。叶汐也一样。由于前天晚上她们都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昨天早上被饿醒的时候,她们都以为那是正常的。但今天依旧如此,足以让她们惊觉原来这种饥饿感也是线索的一部分。——要知道,他们昨天是晚上7点多返回服务区后才吃的饭。而且两个人平常都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这会儿就算觉得饿,也应该只是早上正常的空腹感,而不是这样的饥肠辘辘。叶汐和王心冉于是起床洗漱一番就立刻出了门,去餐厅吃早饭。旅店1楼,杨歌和任宁宁又被血腥恐怖的噩梦大串烧折磨了整整一夜,起床时已心力交瘁,哈欠连天的洗漱之后,也去了餐厅。睡得比较好的,只有住在3楼的肖冷和张立平。他们两个也做梦了,但梦里是鸟语花香的山林景色。走进餐厅,看到队友们的疲惫状态,张立平的心情总算平衡了一些,觉得3楼的贵多少还是有一点好处。泔水的问题就先不计较了。早餐讨论阶段,叶汐王心冉杨歌任宁宁都累得有点思绪涣散,肖冷和先前一样摆出地图和大家商量今天的去向,她们总要反应几秒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好在并不需要她们开车。最后他们确定的当日目的地有两个,一个是「维欧宁斯」,他们想继续破解音译名称,汇总线索。另一个是「刀山」,因为像刀山这种一听就不是好地方的名字在地图上还有很多,但由于他们过去几天都把重点放在音译名称上,这类地点目前还一个都没去过。叶汐就提出想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等周宇也赶来汇合之后,肖冷如旧先去加油。这是他们进入怪谈的第六天,除了第一天没有外出之外,他们每天都在加油之后获得了一枚纪念币,现在已经每个人都有五枚了。坐在车上,叶汐端详着这些硬币陷入沉吟。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她对古希腊、古罗马的历史了解都很浅显,因此只能从风格判断这些硬币应该属于这两种文明中的一个,但具体是哪个就说不好了。硬币上那些或男或女的头像,她更无从判断究竟是谁。沉默半晌,叶汐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王心冉。王心冉正望着窗外放空,感觉到触碰,冷不丁地回头:“嗯?”“你说,这些硬币上会是谁呢?”叶汐问。王心冉哑然:“这我也不知道啊……”“古希腊和古罗马都有哪些名人呢?”叶汐思忖道,“我在想这些头像会不会跟那些名人有关,副本背景也和他们有直接关联?”“那可太多了吧……”王心冉撑着困顿的眼睛,报出几个名字,“柏拉图、苏格拉底、阿基米德……安东尼、屋大维、恺撒……他们的历史都不短,数名人哪儿数的清楚……”“而且……”王心冉说到此处顿了顿,给出了另一个可能,“这些头像也可能不是「人」。”“不是人?”叶汐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王心冉颔首:“古希腊古罗马文明都是多神论的,众神应该也会被刻在硬币上。结合咱们目前探知的宗教设定,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不过。”王心冉复杂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好推测都是谁了。他们的神太多,哪怕只数重要的神,估计也得有好几十个。”叶汐再次沉默了。这个范围的确太大,所以现在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要通过副本逐步解密这些头像都是谁,二是她的思路或许错了,这些头像是谁并不重要。但总之,她确信这些硬币一定有用。怪谈不会无缘无故给他们设计这种「纪念品」,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道具。可是……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叶汐的目光望向窗外,被这种大脑卡壳的感觉搞得十分懊恼。临近中午,他们开到了「维欧宁斯」门口。车子驶过雾区,大家都有些惊讶,因为「维欧宁斯」里既不是荒野也不是山林,而是一片小小的村落。村落中都是些低矮的房屋,行驶在小路上,能看到一些村民在房前屋后走动。他们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没有太多区别,只是身材更魁梧一些,无论男女,都长得五大三粗。见到「外来者」,他们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就像现实世界大家在街上看到车子一样,最多抬头看上两眼,就又继续做自己的事了。叶汐正在想难道这里是让他们下车打听线索的特殊区域,一个小孩子突然从路边冲出来,还好肖冷及时踩下油门才没撞到她。“我靠!”张立平看了眼路边。路边还有几个小孩子,看起来是和面前这个一起玩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在追跑中冲到的路上。熊孩子真是哪个世界都有啊……张立平腹诽。接着便见一个告状的男人大步都到路中,一把拎起那个摔倒的小孩的衣领,二话不说一巴掌照脸抽了下去。小孩子跌在地上,半边脸都肿起来。但男人并未因此停手,反倒继续拳打脚踢。叶汐身边的车窗开了一半,咒骂声从窗户灌进来,男人骂得很难听,一口一个「讨债鬼」「怎么不撞死你」。小孩子拼命挣扎,但由于体力悬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被打得满脸是血。张立平于心不忍:“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帮帮他?”杨歌思量道:“是不是要通过帮他获取线索?”否则为什么要在参与者面前上演这种戏码?肖冷沉息,解下安全带:“你们别动,我去看看。”语毕他开门下车,那个小孩已经被打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用尽全力往前爬,意欲躲避男人的下一次毒打。肖冷挡到孩子面前,男人举起皮带要往下抽的右手被他一把攥住。但他的口吻还算和善:“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两米外的车里,六个脑袋高高低低地避开座椅遮挡,全都盯着前挡风玻璃,观察局势。然后就见男人嚯地抬起左手,沙包大的拳头照着肖冷的左脸咚地一击。“砰——”肖冷跌倒。“唔!”车里的众人龇牙咧嘴地捂住嘴巴,对眼前所见深表同情。“……”伏在地上的肖冷活动了一下脖子,自言自语,“看来不是要我们帮他。”刚才那一记拳头的力道,如果让没经过专业训练的普通参与者经受,完全能做到一击毙命。“少管闲事!”男人在他身后怒喝,抬脚踩向他的后背。他唇角轻搐,蓦然回身,启动道具「时光战士」。顷刻之间,肖冷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成了慢动作,他一边推开男人下踩的脚,一边迅速站起,举起拳头迎着男人的面门奋力击下,同时左手抓住男人的肩膀,向后摔去。在车里的队友们眼里,肖冷的行动速度突然变快,快到看不清他的身形,只余残影在车前飞闪。直至10秒的道具时间结束,魁梧的男人鼻青脸肿地一拳栽倒,轰地一声,激起满地烟尘。“唔!”街道两侧的其他村民龇牙咧嘴地捂住嘴巴,对眼前所见深表同情。肖冷整理了一下西服外套,回到车上,直接发动车子,从摔倒的男人身边绕了过去。队友们:“……”“那个……判断有误,对不起啊……”杨歌悻悻。肖冷没说什么,用拇指抹了下唇角的血迹。然后大家又注意到,左侧的路边正发生另一起暴力事件。是一个男人在打一个女人,看起来似乎是家暴。「家暴是家务事」这种观点,车里的几个人都是看不上眼的,如果同样的场景出现在现实世界,他们必然会出手。但现在,考虑到刚才的经过,还是算了。继续往前开,他们又看到了一男一女在互殴,两个人都打得满脸是血,地上依稀还有被打掉的门牙,但仍不打算停手。直至开到村子尽头……尽头处有一口水井,一个女孩当着他们的面跳了下去。几步外还有个男孩,乍一看在割腕,仔细看手里的确拿着刀,不过没割在腕上,而在自残。“这村子啥风气啊……”周宇无语凝噎,“难道是啥禁毒主题的村子吗?这帮人是不是都嗑药可大了?!”“不,是「Violence」。”王心冉已经做出判断,“暴力、施暴。”“前面看到的事情,是对其他人施暴。最后看到的自杀和自残……在西方宗教里,是对自己施暴。”她提到这个,叶汐恍惚也记起来,在西方宗教里,自杀者是无法进入天堂的。「维欧宁斯」,Violence,施暴。他们又解开了一个词条。所以他们在这里并不需要制止什么,更不需要帮谁,「祂」只是在通过那些场景向他们展现这个线索。肖冷利用井边的空地将车子调头,然后原路返回。车子开出「维欧宁斯」,他们还要去「刀山」。地图上像「刀山」这种一看就不是好地方的地名其实有很多,他们之所以选定「刀山」,就是因为它离「维欧宁斯」近,二者之间只相隔几百米的距离。大概是由于距离过近,动手脚容易露馅,「篡改道路」的事情在这里也没有出现。大家顺利抵达「刀山」,开进再熟悉不过的灰白色牌楼,又穿过雾区,面前豁然开朗。“我日……那是什么!”周宇扒着张立平副驾的椅背,目瞪口呆。他们面前是一座山,山脚离他们也就十几米远。那山不高,从山体到周围的空地都是黑棕色的泥土,泥土上寸草不生,有点像刚爆发过不久的火山。但不同于火山的是,面前的山体上布满坚硬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刀刃反着寒涔涔的光。很多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赤身**地往山上爬。说是行尸走肉好像也不准确,因为他们显然能感觉到痛苦,在攀爬过程中发出凄惨的嚎叫。他们的鲜血染红那些刀刃,汇成一股一股,流淌下来,在山体上勾勒出无数条血红的小溪。可他们还是在继续往上爬,即便痛苦、疲惫也不能停歇,惨叫声包裹了整个山体。叶汐目光上移,紧盯着山顶,想看看如果爬到尽头会怎么样。很快,山顶上白光一闪,刚刚在山顶跌坐下去想要喘气的那个人凭空消失。下一秒,山脚下出现了同样的光团,一个人影在山顶上显现,分明就是刚刚爬到山顶那个人。他于是再顾不上喘气,背着满身鲜血淋漓的刀痕,开始新一次的攀爬。“草,这是地狱吧!”张立平深吸凉气,“那个……传说中「十八层地狱」里是不是有一层就是这样?那些生前犯过罪的人被关在那儿,一次次地攀爬刀山,好像要爬几万年才能赎罪……”“十八层地狱。”叶汐低语呢喃,缓缓点头,“有可能。「十八层地狱」本身也来源于宗教,和副本的其他线索画风一致。”——今天又是获得了线索,但依旧无法离开副本的一天呢!大家怀着悲愤的心情,驱车赶回服务区。傍晚五点,服务区里的餐厅又开始热闹起来。临近五点半,衣衫褴褛身背破布包的老头用浑浊的嗓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餐厅,整个餐厅倏然陷入死寂。每个人都扭过头,紧紧盯着他。其实类似的风波在之前几天的每一天都会出现,要么是流浪汉,要么是女人或婴孩的啼哭,至少会出现一种,也有时候二者都会出现,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但这种习以为常并不足以消除恐惧,因为即便过了这么多天,也几乎没有人在这种事情里幸存。只有昨晚,他们听说有个女生在听到啼哭后活下来了,还很好心地把解决方法贴在了餐厅的玻璃门上,但流浪汉这一关,幸存率依旧是0。餐厅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正强迫症似的用手里的纪念币挂掉桌子上沾染的污迹,察觉到有流浪汉进来,他抬了抬眼,手上便顿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流浪汉。昨天经历过哭声的幸存者不仅写出了哭声关卡的正确处理方式,还举一反三地分析了应该如何应对流浪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没过太久,流浪汉选定了今天的目标,坐到一个女孩子面前,伸手就要抓她盘子里的食物。“啊——”女孩子吓到尖叫,眼泪也要涌出来,身边的同伴紧紧攥了下她的胳膊,小声提醒她,“别慌!就按门上写得办!”“能行吗……”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之前的几天中,不论遵守规则起身就走的,还是违背规则让流浪汉随便吃的,都死了。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都在剧烈颤抖,鼓足全部勇气才伸手端起餐盘,先从盘子里随便捡了块鸡丁塞给到他手里,嘴角强牵起一弧比哭更难看的笑容:“给你,请跟我来这边吃吧!”先拿点吃的塞给流浪汉,让他感觉到善意,以免误会你想甩下他离开———这是昨天的幸存者推测出的一个步骤。流浪汉接过鸡丁,浑浊的眼睛呆滞地望了望面前的女孩,然后就把那块鸡丁塞进了嘴巴。“请跟我来……”女孩硬着头皮跟他说话,然后马上提步往门口走。她不敢走得太快,生怕流浪汉跟不上。好在流浪汉还算配合,亦步亦趋地随在她身后,一直跟出餐厅大门。“放在这里,你慢慢吃!”女生将餐盘放到餐厅外的无人角落,流浪汉顾不上理她,冲上去抓起饭菜,大快朵颐。趁他吃饭的工夫,女孩子迅速跑回餐厅,然后扒在门边,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很快,流浪汉吃完了盘子里的饭菜。直起身子,张望四周。女孩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接着,流浪汉伸了个懒腰,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些满意的笑容,转身用手里的木棍一下下支着地,慢慢走远了。女孩骤然松气,转身折回餐厅,其他噤若寒蝉的参与者们通过她的举动判断出危机解除,餐厅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大家都很激动。前几天在这里吃饭,他们都要担心会不会被「随机选中」成为下一个死者,现在事实证明两套解决方法都奏效,那大家就都安全了!坐在角落里的男人怔了怔,同样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拿着纪念币继续刮起了桌上的污渍。叶汐一行人走进餐厅的时候将近六点,买饭的时候,她注意到今天的肉食又变成了猪肉、牛肉、羊肉。好像真的是固定搭配。猪肉、鱼肉、鸡肉是一组,猪肉、牛肉、羊肉是一组,獐肉、鹿肉、麂肉是最后一组。买好饭,大家端着餐盘陆续坐下,一个男人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叶汐:“餐厅门上那些东西,是你们贴的,对吧?”叶汐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这是个看起来有点神经兮兮的男人,衣服的搭配很不讲究,头发也乱糟糟的,戴着眼镜,眼镜脚里已经出现绿色的铜锈。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右手紧紧捏着一块加油站赠送的纪念币。不等叶汐回答,他直接坐到邻近的椅子上,抬手推了推眼镜:“今天流浪汉出现了,你提供的解决方法是对的!所、所以……我也想告诉你们一个线索,如果有用……你们……你们带我出去!”叶汐点点头:“什么线索?”“地狱……”男人不知是紧张还是神经质导致的表达能力有限,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这个副本……地狱!”“地狱?”叶汐回想起刚才见到的「刀山」,了然地笑笑,“我们刚从「刀山」回来,已经知道有一部分地点参考了地狱了。”“不……不是,不是外面的地点!”男人打着磕巴,“是……旅店!旅店是地狱!”众人的目光都不禁一凛:“什么?”“那些梦……你们没有做梦吗?”男人望着他们,“那些梦,是地狱……不同的地狱,地狱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