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渭尘父亲还在世时,参加他学校的家长日,做过一场简单的职业介绍。作为曾代理多桩知名案件的著名律师,父亲告诉许渭尘和他的同学们,胜诉的重要前提是必须比任何人更熟知真相,想要获取生活的胜利也是同理。时隔多年,许渭尘对许多旧事的记忆都已模糊,唯独父亲站在教室前方意气风发的面容,自信的语调,他从未忘记。在母亲不满的目光里,许渭尘跟着唐既明一起离开时,心中又想起父亲这场演讲。然而如何熟知唐既明,许渭尘还在寻找方法。前一晚在酒店,唐既明的表现与平时没有区别。不过一回到L城,他将许渭尘送回家,便去了公司,说这几天忙,可能不过来了。许渭尘觉得唐既明有些冷淡,赌气说:“本来就没让你来。”说完又后悔,但唐既明早就走了,想太多已经无济于事。许渭尘的假期还没用尽,不太想去工作,待在家里,正忧伤地回想着自己与唐既明之间的一切细节,忽而收到了公司的资深游戏玩家实习生发来带了附件的邮件。邮件正文这样写:许律师,上周在休息室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生日,你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我列了一份游戏意见备忘录,求你帮我转交给你的朋友唐既明,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许渭尘看笑了,心情轻松了些,打开附件看了一眼。实习生的备忘录文档,写了整整七页,先表达了自己对迄今推出的两个游戏的深深热爱,而后才提出了意见。他给新游戏的赞美更长,意见也更多,共列了二十多条,其中还有一条被标亮加粗。“虽然只是一条支线,Lakeshore超高的通关难度已经严重影响了新玩家的游戏体验。希望能够倾听广大玩家的心声,对难度进行调整,或将支线调整到后期位置,甚至推出充值通关的配套政策也未尝不可。”许渭尘似懂非懂地读完这份意见备忘录,截图邮件发了过去,问唐既明:【可以发给你吗?】唐既明可能在忙,过了半小时才回复:【发过来吧。】许渭尘转发了备忘录附件后,在网页上搜索游戏的介绍,浏览许久,心中生出犹犹豫豫的好奇。实习生提及的第一个游戏,许渭尘听过唐既明本人的详细地解说。上法学院时,许渭尘还偷偷玩了一段时间,虽然玩得不好。工作后,许渭尘变得异常忙碌,或许潜意识认为更深入了解唐既明,他就会更难以自拔,便刻意逃避了与唐既明有关的一切,对新游戏的内容也是一无所知。由于公司如今十分成功,这个新游戏还没发行,宣传早已铺天盖地,广告密密麻麻地挤在现实与网络世界的缝隙间,许渭尘很努力才能视而不见。坚持这么久,许渭尘还是在这个下午,走入了他未曾涉足的唐既明的世界,迟疑地安装了游戏。新游戏大约是冒险和解谜的类型,初始画面的色调有些阴沉,与唐既明做的第一个游戏并不相似。许渭尘有将所有文本记清楚的习惯,每读一句游戏对话,都会想些有的没的,试图做个玩游戏的聪明人,从短短的信息里中找出线索,因此看得很慢。由游戏玩家控制的主角是宗教战争的幸存者,将在世界的指引下寻找失落的神明。如同意见备忘录所说,游戏的主线十分引人入胜,许渭尘本来只是想随便看看,玩着玩着,却忘了时间。直到五点多钟手机震动,才将他从沉迷中唤醒。来电的是前阵子大型商事案的客户杜嘉恒先生。他出身于一个富庶而有名望的家族,毕业后接管了家中一间跨国运输公司。“渭尘,”杜先生亲热地说,“前两天短信里说过,下周我朋友主办的那场欢迎晚宴,你有空陪我出席么?”许渭尘微微一愣,才想起杜先生的邀请,似乎是为某地一名政要来访L城而举办的晚宴。当时他还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回L城,便没有定下来。“参加的都是行业里顶尖的人物,我引荐几位给你,”杜先生介绍了几人的名字,又说,“连Sphinx的唐既明也会来。”杜先生很热情,而社交也是一种工作。许渭尘本就没想拒绝,听说唐既明也去,更是爽快地答应下来。许渭尘挂下电话,眼睛有些疲惫,便关了游戏。他没有打算通知唐既明,一是不想再主动说话,另外似乎也有种恶作剧的心理,想知道唐既明倒是突然看见他,会有什么反应。接下来几天,许渭尘和唐既明的联系不多,他穿梭在案卷和法庭之间,游戏也没再继续玩下去。晚宴当天下午刚过三点,杜嘉恒来事务所接许渭尘。许渭尘摆出十足耐心,陪杜嘉恒取了西装,又做完造型,傍晚来到举办晚宴的地点。圆桌晚宴时,许渭尘没找到唐既明,也没开口问,等到餐后的酒会,更糟糕的事发生了。酒会在半室外,灯光很暗,许渭尘视物不清,总得时不时搭一下杜嘉恒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走,装作能自己看清,其实路都走不直。杜嘉恒很快就发现了,问:“渭尘,你脚不舒服吗?”“不是,”许渭尘不大好意思,告诉他,“我夜盲。”杜嘉恒便绅士地在暗处扶着他,尽量陪他待在稍明亮些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听完主办人致辞,交换了无数名片,唐既明还没出现。近十点钟,许渭尘实在忍不住,趁杜嘉恒去洗手间,站在走廊里,给唐既明发了一条短信:【你今天不来吗?】【来哪里?】唐既明这一次回复得很快。【斯图尔特先生的欢迎晚宴。】唐既明给许渭尘回了电话,问他:“你在吗?”许渭尘“嗯”了一声,唐既明说:“我让下属代我去了。”许渭尘发现自己白想那么多,有点难受,但也怪不了唐既明,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要来的。他还没说话,听到唐既明紧接着问:“你和谁一起去的?”“客户。”许渭尘见到杜嘉恒朝自己走来,便说“没事你忙吧”,把电话挂了。回到酒会,方才已见过面的杜嘉恒的朋友瞿乐端着酒走过来,和他们聊天。没说几句,一个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男人打着电话,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手肘不留神碰到了杜嘉恒的朋友,酒泼出少许。这男子走得飞快,瞿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远了。瞿乐待在原地,瞪大眼睛低声骂了一句。杜嘉恒招手叫侍应生过来,侍应生拿走了酒,递上毛巾给瞿乐擦手。瞿乐把手擦干净,余怒未消:“这是谁啊?”“好像是Sphinx的副总。”杜嘉恒张望着判断。“真了不起,副总,”瞿乐出声讽刺,把毛巾塞给侍应生,换了杯酒,喝了一大口,又道,“这级别的晚宴不够格让唐既明出现是吧。”杜嘉恒热心又脾气好,和气地劝解:“没来也很正常。”许渭尘守了个空,心里不平衡,倒是十分认同瞿乐的说法,也跟着阴阳怪气:“唐既明好大的排场啊。”他一说话,杜嘉恒也笑了:“我见过他两次,挺好亲近的,应该是真的忙吧。”又问:“你也喜欢玩游戏吗,渭尘。”“我不玩。”许渭尘否认了许渭尘前一晚上加班到深夜,又喝了不少酒,站着站着倦意上来,抬手按了按眉心,眼种泛起些雾气,杜嘉恒一看见,立刻体贴地问他,要不要早点回去了。想见的人没来,酒会对许渭尘失去了吸引力,他点头说好,杜嘉恒便带他与主办人告了别,走到门口时,恰好有一台车停下。许渭尘觉得有些眼熟,刚扫了一眼,杜嘉恒的司机也到了。杜嘉恒替他打开车门,许渭尘坐了进去。在车里,杜嘉恒又提起他新买的一个马场,请许渭尘有空去玩。许渭尘这时忽而发觉,杜嘉恒太过殷勤,超出了客户感谢律师的界限,正想婉拒时,手机震了起来。他拿起来看,是唐既明。杜嘉恒几乎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让许渭尘有些头痛。车里很安静,不是很方便接电话的时间与场合。许渭尘看着唐既明的名字,犹豫着,电话断了,但没过几秒,又响起来。许渭尘对杜嘉恒说了句“不好意思”,还是接了。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唐既明没有马上说话,许渭尘余光瞥着杜嘉恒,轻声问:“有事吗?”“我刚赶到,”唐既明对他说,“看见你上车。”唐既明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温度。许渭尘不懂他,一个不准备去的晚宴,已经快结束了,为什么要突然跑来,还装出一副被爽约的被害者模样。搞得好像许渭尘对他很重要一样,明明度假回来这几天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你现在去哪?”唐既明又问。“客户送我回家。”许渭尘回答完,唐既明沉默了一小会儿。杜嘉恒还是一直看着许渭尘,让许渭尘有些尴尬,刚说“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唐既明便开口:“你一直在等我去吗?”“你想多了,”许渭尘马上否认,不想被听出自己在和谁打电话,只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别的事?”“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家?本来十一点定了航程出差,不想你白白等我,为了来晚宴就取消了。”许渭尘恼怒又烦躁,觉得唐既明肯定在骗自己博取同情,简直把自己家当酒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很想把他好好骂一顿再同意。可是有杜嘉恒在,不能多说,而且唐既明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有点可怜,他只好简单地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