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岁月

视频中，穿着军装的诺顿被美国队长拉着手走出了博物馆。他走路的速度很慢，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喘口气，队长没说什么，他只是安静地陪伴在诺顿旁边，像一根有力的拐杖。在走出博物馆门的那一刻，诺顿不自觉弯着的背挺直了起来，他那双如玻璃般透彻的眼睛倒映出门外的世界。干净的没有一颗弹壳的街道、欢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群、湛蓝色的没有战机飞过的天空……街道旁高大的树投下一片阴影替他们遮住灼热的阳光，诺顿抬起头，树荫的缝隙之中光线刺眼，让他的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眼前似乎有些发黑，若不是美国队长一直在旁边扶着他，他现在可能已经无力地倒下来了。诺顿嘴唇蠕动了几下，他一步步朝阳光处走去，待到那光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如梦初醒般地问道：“战争结束了吗……”“结束了，”美国队长肯定道，“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诺顿，现在是和平的时代。”诺顿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前方那条商业街，那些商铺头顶上的五颜六色的广告和清晰的高科技投影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明明还在他熟悉的世界，他却只感到了无尽的陌生，他是这片繁华之地仅剩的荒芜。诺顿喃喃道：“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啊。”那一瞬间，他年轻的面容仿佛老去了十几岁，可在瞥到旁边面容一如既往地年轻的队长，诺顿好像又恢复了些精神，他疑惑地问：“队长，那你是怎么回事？”“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美国队长轻轻一笑，他说，“我们边走边说，诺顿。”诺顿点了点头，跟着队长朝远处走去了。视频到这里结束，卡罗尔心里夸赞诺顿和美国队长走出来这一镜到底的镜头确实很有画面感，评论区里有很多和她抱有相同想法的人。除去夸镜头拍得不错的，大部分还是在讨论剧情。“诺顿的反应没有我想的激烈，我还以为他会大吼大叫或者大声质问队长发生了什么之类的。”“冲击太大反应不过来了吧，要是我一觉醒来穿越到七十年后也是这个反应，呆呆傻傻的。”“幸好有美国队长陪在他身边，要不然诺顿现在连去哪里都不知道。”一堆人都在讨论诺顿的反应，卡罗尔有些遗憾她没赶上这个帖子的实时直播，要不然里面肯定有她的摸鱼账号贡献的一条评论。讨论诺顿的人多了，贴主的关注点却依然在美国队长上，他发的文字在一众人的评论中脱颖而出。贴主说：“七十多年过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罗杰斯，你可有遗憾不是作为一个英雄死在冰川之中，而是作为旧时代的化石活了下来？”“时代洪流下，哪怕是曾经的美国队长，如今也只是个过时之人了，”贴主评论，“若他死在七十多年前，哪怕是我也会怀念他作为一个英雄的样子。但他活了下来，之后的日子，我就只能继续憎恨他了。”有的网友看到他发的话才反应过来什么，他们在下面评论道：“当时美国队长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一幕吧。而且他比诺顿还惨，诺顿现在身边起码还有一个他，但队长从冰川里面醒过来之后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用‘过时’来形容队长有些过分，但是意外地很贴切。七十多年啊，队长认识的人也早就老去了。”“他参加过的战争也结束了，队长刚醒过来的时候一定很茫然吧。”“另外，贴主你真的……别太爱了。【欲言又止.jpg】”看到这条的贴主不爽地拉着说他“太爱”的网友吵了好几句，要不是有人提醒贴主电影还没讲完，他估计能和网友大战三天三夜。贴主继续直播电影。还没适应这七十多年后的世界的诺顿被美国队长拉着去了中央公园，他在中央公园的座椅上做了好一会。午后的阳光沐浴在他身上，诺顿靠在椅背上耷拉下了脑袋。他睡了大半个小时才慢慢醒过来，坐在他旁边的美国队长并未催促他。等到诺顿将浑浊的视线放在他身上的时候，队长才停下他手上的动作，他说：“睡够了吗，诺顿？”诺顿伸了一个懒腰，他能听见自己的骨骼伸直的那一刻传来的干脆的声音，那声音让他清醒了许多，他说：“你可以直接叫醒我的，队长，上帝保佑，这要是在打战的时候我睡过去就完蛋了。”美国队长哈哈一笑，他亲切地拍了拍诺顿的肩膀：“战争已经结束了，诺顿，你现在可以自由地享用你的休息时间。”“我总是忘记这件事，队长，”诺顿感觉他的脑袋自醒过来之后就不太好用，过去的记忆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纱，让他难以辨别真假，只能糊里糊涂地跟着队长的节奏走下去，他说，“我可能还要点时间才能消化这件事。”“不会花太久时间的，诺顿，你会喜欢上现在的世界，”队长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手上的那幅素描作品收尾，“这个美好的世界正是我们过去为之奋斗的目标。”诺顿有点惊讶美国队长居然还会画画，在与他的闲聊中，他才得知队长早在参与到超级士兵计划之前就有这个爱好了。那幅静物速写被队长送给了诺顿，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在中央公园停留了较长的时间，美国队长又拉着行动缓慢的诺顿前往了下个地点，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在诺顿对周围的新事物感到好奇的时候，队长总是能停下来用简洁的语言给他介绍。“队长真厉害。”诺顿看着熟练使用电子产品的队长，手机上的每个按键他都要学好久，队长讲完过去几分钟他又忘记了，到最后他都不太好意思麻烦队长了。“这不算什么，我也是慢慢学会的，”他说，“你可以叫我史蒂夫，诺顿。”诺顿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好的，史蒂夫。”把这几个画面的截图发了上去，贴主补充：“这是之前的内容，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追上天空播的《记录41》的进度了。”“好快，感觉一眨眼就追上了。贴主挺厉害的，这是我目前刷到最好也是最全面的美国队长电影讨论贴。”“贴主分析的小细节也很到位，属于是路人都会被吸引的文字。”对贴主的操作一阵猛夸，网友开始谈论起剧情。“队长就这样拉着穿越时空的人到处乱跑吗？这个时候我觉得应该带去复仇者大厦里面检查一下吧。”“队长第一次看到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叙一下旧不行吗？诺顿这边又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没等持有不同观点的网友吵起来，贴主说：“不是穿越时空。”看到他评论的网友发了一张白猫伸头用低沉的声音说“啊？”的表情包。“我现在看到的热门《记录41》讨论帖都说诺顿是穿越的，贴主你……牛！”“贴主你虽然前面分析得不错，但这个地方就不要嘴硬了，诺顿绝对是队长那个时代的人。”贴主不理会他那句话引起的腥风血雨，转而继续分析起剧情。贴主说：“美国队长把诺顿带去了复仇者大厦那边，但他们没有进去大厦里面，只是在大厦对面的餐馆共进了晚餐。”那座大厦附近有很多超级英雄相关的元素，诺顿现在所在的这家餐馆里面就有复仇者IP的套餐，他选了美国队长的那个，对坐在他对面的史蒂夫选择了蜘蛛侠的套餐。软烂的土豆泥上面用牙签插着一个五星盾牌的小卡片，诺顿把玩着套餐送的小摆件，他笑着说：“现在多了许多我不认识的超级英雄。史蒂夫，你认识他们吗？”史蒂夫说：“认识。他们既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也是，诺顿用勺子将土豆泥塞进自己的嘴巴里面咽下去，像史蒂夫·罗杰斯这样的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会成为团队的关注点，他身上有那样的特质——不管什么痛苦和困难降临在他身上，他都不会改变其初心的特质。这家餐馆煮的豆子有些太硬了，诺顿用牙齿咀嚼了半天才把那豆子咽下去。偷偷观察着他的史蒂夫默不作声地将那盘豆子推远了一些。他们聊起美国这些年发生的变化，又谈起现在的高科技是多么的方便，后来诺顿问：“史蒂夫，你有想过要回到过去吗？”“现在这里是挺好的，”诺顿看着坐在他们旁边的那正在分享着美味的食物的黑人家庭说道，“但怎么说也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熟悉的人和事情都不在了……”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因为对面的史蒂夫突然站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餐馆，只有他的声音还飘在原地：“我马上回来，诺顿。”诺顿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呆了几秒，然后跟着史蒂夫跑了出去。他左看看右看看，却看到自己左边有个蒙着脸的男人飞快地朝他这边跑来。“快拦住他，那个人是通缉犯！”在他身后，传来人们的喊声。通缉犯……诺顿下意识地挡在了蒙面男的必经之路上，他想从腰带那里掏出武器，却什么都没摸到。没事的，诺顿对自己说，哪怕没有武器他也可以一个人打倒他，他对自己有自信。但他伸出的想要拦住蒙面男的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着，他想尽力看清男人跑来的方向，却只能在朦胧的灯光中看到朝他的方向跑来的家伙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眼底反而充斥着轻蔑。动起来，诺顿想，就像过去训练中的那样，他只要动起来就能制服眼前的人。但一切都与他想的相反，他的手脚沉重，只是跟着记忆中的动作比了几个姿势就让他胸口发疼，更不要说抓住那个快速跑来的蒙面男的手了。就在摇晃着身子的诺顿要被蒙面男撞飞的时候，一个男人一脚将蒙面男压倒在地上，他以最快的速度制服了蒙面男。蒙面男身材高大，但在那个金发男人的手中也像一只刚出生学会走路的小鸡仔般无力。把蒙面男交给附近执勤的警察，史蒂夫走向坐在路旁的诺顿那里。他扫了一眼对方，确认对方没事后松了一口气，他说：“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吗，诺顿？”诺顿表情恍惚地抬起头，他仰视着面前的史蒂夫。那么多年来，他从未变过。过去他是那个冲在最前面带领着他们打跑九头蛇的士兵，如今他是受人敬仰的超级英雄。他的身影在寒冰中扭曲，又在一个陌生的时代逐渐清晰，诺顿不知道他曾面对过什么，可当那个熟悉的人再次站在他面前时——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他不用去分辨现在是哪个世纪，就只是恰到好处地坐在那里，为他刚刚见识到的英雄而喝彩。岁月没有在他曾经追随的人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但他和这世间的普罗大众一样，并没有受到岁月的优待。坐在史蒂夫面前的那个老人扯着满是皱纹的嘴角，他浑浊的双眼中已经看不清任何情绪，他嗓音沙哑地说道：“原来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了啊，队长。”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史蒂夫愣了一下，他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的。”“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几岁来着？原谅我，队长，我现在的脑袋已经不太好用了，有些时候就是想不起来这些事。”头发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路边站起来，史蒂夫赶忙过去扶住他，就像他今天一直做的那样。“没事的，诺顿。”他说。诺顿感受他右手边传来一股支撑的力量，他看向距离他半米远的史蒂夫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队长。也有人一直在找你，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离我们而去了。”他扶住史蒂夫的手背像老树崎岖的树根一样，能够在长满老人斑的皮肤下看到他的血管。而史蒂夫的那只手却像正值壮年的树的树枝，每根树枝的枝叶上都写满了生机。史蒂夫搀扶着诺顿走到餐馆里面，他说：“我很抱歉，诺顿。”“不用抱歉，队长，”诺顿摆摆手，“我现在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感到内疚，我只是太久没见到可以聊那些话题的熟人，特别那个熟人还是你，队长。”他们没坐多久就等到了来接诺顿的人。史蒂夫和诺顿女士简单地寒暄了一下，他自今天在博物馆那里见到一脸茫然的诺顿之后就让自己的朋友帮忙找到了诺顿家人的联系方式，告知了他们诺顿现在的位置和情况。陪着诺顿在纽约逛上一天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史蒂夫看向坐在座位上用勺子玩着土豆泥的老人。“前几年检查出来有这个病之后他就时不时会这样，有些时候他以为还在打战，有些时候他以为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赶来接诺顿的是老人的孙女，她说，“感谢你今天的帮助，罗杰斯先生。从你发的短信来看，爷爷今天的状态是这几个月以来最好的了。”对于生这种病的老人来说，没有朝家人大吼大叫，没有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跑的一天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仿佛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无尽的恐慌淹没了他们，以至于他们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至于今天这场迟到了七十多年的见面，对于诺顿来说，也算是填补了一点遗憾。这也是诺顿女士允许史蒂夫陪伴着她的爷爷走上那么一天的原因，她清楚美国队长对于像她爷爷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们在战争中的希望，又是他们在和平之后的遗憾之一。“走吧，爷爷。”她搀扶起诺顿的手，他大半个身子靠在她的身上，每走一步似乎都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精力。在路过史蒂夫的那里，他突然停了下来。诺顿伸出那根皮都皱在一起、无法伸直的手，指向史蒂夫，他说：“你是……？”他又忘记了眼前的人该怎么称呼，真奇怪，他明明应该认识这个黄头发的年轻小伙子的，就像他明明应该认识旁边那个扶着他的女性一样。但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叫史蒂夫。”那个年轻人拉起他的手，将他扶到了车上。“史蒂夫……好名字，”诺顿说，“我有个朋友也叫史蒂夫，他是个英雄。”他像个喝醉了的老家伙一样大着舌头说着只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们听说过他的事迹吗？他很有名的，还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诺顿女士尴尬地笑了笑，她一遍又一遍地解释道：“爷爷有时候就会这样，他的记忆有些混乱。”“没事，”史蒂夫帮他系好安全带，在诺顿的手过他的手背的时候，他笑着回握了过去，拉住了他老友的手，他说，“我知道他，诺顿。”诺顿看着他们握住的手，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他说：“他是个好人。”史蒂夫附和地点了点头，他和诺顿女士说了几句话，然后慢慢将身子从车中抽了出来。他该走了，史蒂夫刚准备松开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弯下腰，让自己可以直视着诺顿早已没有焦距的眼睛。他说：“之前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诺顿。”诺顿看向他，只是他也忘记自己曾问过眼前的陌生人什么样的问题。那个和他记忆中的美国队长拥有相同的湖蓝色瞳孔的陌生人说：“我曾想过回到过去，但过去只能产生化石，而我的职责是让未来变得更美好，向来如此。”*他说完也没期望从诺顿那里得到什么反应，史蒂夫和开车的诺顿女士说出了告别的话。当他抽出自己的手时，却听到旁边传来了诺顿沙哑的笑声。这个被岁月和疾病摧残的人笑着看向史蒂夫的方向，他咳嗽了几声说道：“很好的想法，年轻人，就按照你说的大胆去做吧！”以为他想起来什么的史蒂夫低笑一声，也是，让诺顿现在想起来他是谁实在是太困难了。不过这样也够了，他点了点头，就像过去他对那些绝望的士兵做出过的无数个保证一样，他现在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他会为更美好的未来努力着。七十多年前的过去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去哪里玩了，队长？”他回到复仇者大厦的时候有朋友问道。美国队长摘下鸭舌帽，他笑着说：“我刚刚结束一场时空旅行。”电影定格于此。这个笑容也被贴主截图发到了帖子里面，成功解说完《记录41》电影的主要剧情的贴主说：“罗杰斯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我知道，他肯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过迷茫和疑惑，可当他站在光明处时，却总让人忘记他身后的阴影。”看完电影之后，这个在超英软件上发帖暗戳戳地嘲讽美国队长的贴主不知道从哪里涌现出来惊人的表达欲，他说：“我期待着罗杰斯放弃战斗、选择离去的那天。但我也清楚，这个不屈的男人会一直战斗下去，只要这个世界还需要着他，只要民众还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就不会逃离。”“可就是因为这样，想到罗杰斯被打倒的那天，想到罗杰斯放弃战斗的那天，我就忍不住心跳加快，恨不得向上帝祈求那一天尽早到来。”“你不可能总会获得胜利，我要踩在罗杰斯的盾牌上告诉他这个事实。”“而你那高洁的理想也不可能不沾一点污浊，我希望他被我杀死前能意识到这件事。”贴主说：“罗杰斯，等不幸终降临到你身上的那天，你会不会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贴主这部电影刺激得很深，他恨不得把自己对美国队长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全部宣泄出来，不过和陷入自我情绪的他相比，更多看帖的网友不仅被电影震撼到了，还被贴主真情实意的话给吓到了。网友评论：“贴主你真的……我都不想说你了，真给我们美国队长黑子丢人。”“贴主把你Twitter号发出来，我们封你为美国队长超级真爱粉。”贴主还在那里嘴硬：“我之前说过了，我不是美国队长粉丝，我是他的敌人。”为了证明这个，他还举例了一大堆东西。卡罗尔之前还看得津津有味，现在看过来才发现了哪里不对劲，这个贴主会不会对美国队长太熟了一点？想起之前这个软件上也有不少超级罪犯在阴暗爬行，卡罗尔查了一下贴主的IP。等等，这个贴主IP的隐藏手法怎么越查越眼熟？不好的预感在神盾局员工的内心升起，看到最后一层代码的时候，她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个贴主的身份。卡罗尔不敢置信地看了好几眼贴主发的话，她恨不得穿过网线质问那个发帖的人——你们九头蛇的文艺青年现在那么闲了吗？怎么一个二个都在网络上发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