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中,转眼就到了除夕。最后一副春联是祝青臣给自己家里写的,写好了就让宋风贴上去。祝青臣脸上沾着墨迹,站在门外,叉着腰,抬起头,自信满满地欣赏自己的春联。好看!太有才了!祝青臣,你不仅在原来的世界是最棒的文人,在这里也是!宋风从梯子上爬下来,瞧了一眼祝青臣:“夫子。”祝青臣回过神,对他道:“跟府里的人说一声,若是想回家过年的,上午把活儿做完了,就回去吧。反正就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要伺候的,别让我一个人在家饿死就行。”“是。”宋风笑着道,“我无家可归,会留在府里,不会让夫子饿死的。”学生们各自在家过年,府里能回家的人也都告假回家了。所以,祝青臣的除夕,过得反倒不如小年夜热闹。他一个人坐在案前,左手一盘韭菜馅饺子,右手一盘芥菜馅饺子,正中一碗香醋,颇有些“可怜孤寡老人”的意味。只有宋风和系统陪着他。祝青臣撑着头,心想还不如进宫赴宴呢,起码人多热闹些。小光球落在他的肩上,问:“你又想家了?”“是啊。”祝青臣捧着脸,叹了口气,“以往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大家在一起吃年夜饭。吃完饭,我和李钺,还有其他朋友,一起出去放鞭炮、打雪仗。”他低头看了一眼饺子:“我不是北边的口味,李钺还会给我煮一碗汤圆。”祝青臣正难过着,忽然,外面传来传旨太监的声音。“祝夫子?祝夫子?您这府里的人都去哪儿了?”祝青臣连忙起身:“在这里!”传旨太监领着两列小太监,从廊下绕过来。他来了好几回,都认得路了。“可叫我好找,府里的人呢?”祝青臣笑了笑:“放他们回家过年了,府里就我和几个小厮在,叫公公久等了。”“不妨事。”传旨太监笑着道,“我奉陛下旨意,为夫子送几道菜来。”祝青臣弯腰行礼:“臣祝青臣领赏。”“陛下特意恩典,今夜除夕,就不讲这些虚礼了。祝夫子也看看,菜色可合口味?”祝青臣直起身,传旨太监朝身后摆了摆手,两列小太监捧着食盒,依次上前。那食盒是木制的,底下却有铜制的炭炉,点上木炭煨着,一路送过来,也不会变冷。经过祝青臣面前的时候,小太监们还特意将食盒掀开,给他看一眼。“松鼠鳜鱼。”“荔枝肉。”“酸梅鸭。”“……”一道一道菜经过祝青臣面前,祝青臣的眼睛也慢慢亮了。传旨太监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是喜欢了。“还有最后一道,芝麻汤圆。”小太监在祝青臣面前打开食盒,五颗汤圆盛在白玉盏里,如同玉珠一般,圆润光泽。祝青臣瞧着汤圆,一个古怪的念头转瞬即逝,马上又被传旨太监打断了。“陛下说,除夕夜吃汤圆,圆圆满满。”祝青臣回过神,微微颔首:“是,我一定仔细品尝,劳烦公公替我向陛下谢恩。”传旨太监最后道:“今年没办宫宴,省下来的银钱,陛下拨给了工部,让他们弄了点烟花爆竹,就在护城河外放,与民同乐。祝夫子若是无事,也可以去看看。”祝青臣点点头:“好,我一定去。”传旨太监提醒他:“好位置可不好占,夫子早些去。”“好,我知道了,公公慢走。”祝青臣方才还无事可做,现在好了,有事情做了。他招呼宋风:“快,随便吃点,吃饱了我们去城外占位置,看烟火。”宋风点头:“是。”祝青臣在案前坐下,挽起衣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认真吃饭。他二人完全就是两种口味。宋风把两盘饺子给吃了,祝青臣把皇帝赏赐的御膳吃了大半,又把汤圆吃完了。两个人吃饱喝足,对视一眼,便背着小马扎,出了门。官府筹备了烟火表演的事情,也在此时传遍了大街小巷。城外搭了油布棚子,遮风挡雪,祝青臣带着宋风,找了个好位置。官府思虑周全,不单预备了驱寒的姜汤,还在棚子里点了炭盆,暖和得很。祝青臣拢着手炉,坐在小马扎上,美滋滋地抬头看天。今夜也是个好天气,虽然没有月亮,但是万里无云,星子明亮。系统道:“还没放烟花呢,你看着天傻乐什么?”祝青臣笑着说:“我最爱看热闹了,只要不让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府里过年,我就高兴。”祝青臣身后的城楼是看烟火的最佳位置,不过城楼事关重大,寻常人等上不去。这时,皇帝正带着一众乐师,站在城楼上。皇帝两只手按在城垛上,垂眼看向坐在油布棚子里的百姓。祝青臣侧对着他,坐在小马扎上,缩成小小一团。皇帝忍不住动了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一下祝青臣的身影。小小只的,还没有他的手指大。令人厌烦的电子音又一次响起:“请宿主控制情绪。”皇帝烦躁:“这不是控制了吗?我又没冲下去把人掳走,看一眼都不行?”“请宿主注意保持角色性格。”“不批奏章,不管兵权,整天宴会,大好的日子,出来看烟火都带着乐师和舞女,这还不够昏君?还要怎么昏君?实在不行你来当。”系统默默闭上了嘴:“……”忽然,“咻”的一声,一道烟火升上夜空,一声巨响,在夜空中绽开一树火花。皇帝转回头,烟火照亮祝青臣的侧脸,还有下一秒,他张大嘴巴的样子——“哇!”祝青臣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烟火呢。“系统,系统,这个也太大了吧?哇!好好看啊!”系统很无奈:“看到了,我有电子眼,看得见,亏你还是太子太傅,一点都不端庄。”“这个也好好看啊!”“那些老学官真是没说错,你这个小傻蛋,这么没见识,要是以后去了现代世界,你不得当场晕倒?”“现代世界是什么?”祝青臣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听它的回答,看着烟火,眼睛一眨不眨,“哇!”与之相反,城楼上,皇帝和他的系统,没有一点交流。皇帝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揍系统。系统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挨揍。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他们不说话,就不会出事。不知过了多久,烟火结束了。祝青臣意犹未尽,捂了捂耳朵,感觉耳边还回**着烟花炸开的声音。他又在小马扎上坐了一会儿,一直到宋风提醒他,才不舍地站起身。“好吧,应该是没有了,回去吧。”“是。”宋风拿着两个小马扎,跟在夫子身后。祝青臣慢吞吞地往回走,时不时还回头看看,期待还有下一场烟火表演。可惜没有了。他走进城门,忽然看见高老学官的马车停在路边。祝青臣上前问好:“高学官。”高老学官掀开马车帘子:“小祝,你在这儿做什么?”“我在这里看烟火啊。”祝青臣道,“高老学官在这儿做什么?”“我……我也来看烟火。”“噢。”祝青臣有些疑惑,“坐在马车里看烟火?”高老学官顿了一下:“这不是刚看完,准备回去了吗?”“噢。”祝青臣点点头,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他。高老学官顿了一下:“你不回去啊?”“我等老学官先走。”“不用等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噢,好吧。”祝青臣不明就里,高老学官从马车里探出头,朝他摆摆手。祝青臣感觉奇奇怪怪的,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只能回了家。回到家里,和宋风一起守岁。待墙外更夫打更报时后,祝青臣给宋风发了一个红包,便让他去睡了。临睡前,祝青臣叮嘱系统:“明天早上早点叫我起来。”系统疑惑:“你有什么事情?”祝青臣顿了顿:“没什么事情,就是想早点起来,一定要让我早起噢。”“行。”系统给他设了一个早上六点的闹钟。……翌日清晨,闹钟准时响起。系统准时喊祝青臣起床:“宿主……”他才喊了一声,祝青臣就“咻”地一下从**弹了起来。他没有惊动小厮,飞快地洗漱一番,穿上衣裳,戴上毛绒帽子,然后从床底扒拉出一个竹篮子,又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从偏门出了府。昨夜百姓们都守夜了,睡得晚,所以今日起得迟一些。街道上没有什么人,祝青臣骑着马,挎着篮子,在街道上狂奔。系统都差点跟不上他:“你干什么去?这么着急?”祝青臣不回答。祝青臣纵马来到城门前的时候,守城门的士兵刚准备开城门。祝青臣心中暗喜:“耶,我肯定是最早的。”系统疑惑:“什么?什么最早的?”城门刚打开一条缝,祝青臣骑着马,从门缝里“哧溜”一下就钻出去了。他一路策马狂奔,然后来到了——大觉寺!传说中,只要在正月初一烧头香,就可以保佑学生高中的寺庙!而祝青臣的篮子里,放的都是祭祀用的香烛香油!系统震惊:“你不是和高老夫子约好了,都不来上香的吗?”祝青臣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应该来上一炷香。”“原书里说了,裴宣是状元之才,你不用担心。”“那书里说的东西都很不靠谱,万一裴宣发挥失误了呢?”“……说得好像求神拜佛很靠谱一样。”“住口,不许你亵渎‘状元之神’!”寺院还没开门,祝青臣提着篮子,快步跑上石阶,趴在门上,轻轻叩门,生怕惊动“状元之神”。祝青臣从门缝里看向寺庙里,语气轻柔:“请问有人吗?请问开门了吗?我可以进去上香了吗?”寺里的小沙弥打着哈欠,提着扫帚,刚从里面出来,就听见祝青臣敲门,门缝里露出一只亮着光的眼睛,把他吓了一大跳。小沙弥回过神,站定行礼:“施主请稍等。”这时,祝青臣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祝青臣回头一看,几个老学官坐着马车,都从出城的方向赶来。马车飞驰,他们从马车窗子里探出脑袋。“小祝!小祝在那儿!”“他根本不是小傻蛋,他他妈可鸡贼了!”“快点!再快点!”祝青臣转回头,趴在门上,连连敲门:“小师父,快啊!先别行礼了,快给我开门!我要给我的状元之才上香!大齐朝堂的未来就系在你身上了!”小沙弥打开门闩,想跟他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祝青臣提着篮子就冲进去了,只留给他一道残影。我是第一!我是头炷香!状元一定是我的学生……祝青臣三步并作两步,再爬过几道石阶,刚准备往大殿里冲,忽然看见什么,停下了脚步。“高……高老学官?”高老学官正拿着三炷香,虔诚地站在佛像前面,三次鞠躬,恭敬地将头炷香插进空空如也的香炉里。晴天霹雳!祝青臣整个人都被定在原地,几乎要晕倒了。第一不是他,他的第一飞走了。高老学官上完香,回头看见他:“哟,小祝,来啦?”他走上前,拍拍祝青臣的肩膀,叹了口气:“下次继续努力,这么多年了,也该让我教出一个状元了。”祝青臣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可是我明明一开门就进来了,您怎么会比我早……”高老学官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孩子,昨晚我就住在大觉寺啊。”“你骗我!”祝青臣气到跺脚,“你自己说的,‘谁来上香,谁就对不起祖师爷’!”“那你不也来了?”“我……祖师爷又不会这么小气!”高老学官揉揉他的脑袋:“快进去吧,你现在进去,还来得及上第二炷香。”“嗯……”祝青臣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提着篮子,准备进去。下一秒,其他老学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后面追上来,先祝青臣一步,进入大殿。“榜眼!”“探花!”“前三甲没了。”高老学官惋惜地看着他:“可怜孩子,没有办法了,你是最后一个了。”祝青臣把篮子一摔,一屁股坐在大殿前面的石阶上,仰天长哭:“我不干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