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宫灯昏昏,殿外忽然传来许多人的声音。“陛下?陛下身体可好?”祝青臣和皇帝转过头去,只见朝中众臣身着官服,手执玉笏,正浩浩****地朝养居殿赶来。几位老学官走在最前边,抹着眼泪:“小祝啊,小祝你在哪儿呢?你死了吗?”“天杀的敬王!你要是敢逼宫,我就血溅朝堂!”今日振威将军回城,一回来便封锁了整个永安城,他们都以为皇帝要被敬王逼死了。祝青臣在宫里侍疾,自然也逃不掉。所以,在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他们都愣了一下。满地逆贼,正哎哟哎哟地叫唤,满地打滚,有进气没出气。而祝青臣和皇帝好好地站在旁边,一点事儿都没有。祝青臣还应了一声:“我还没死。”嗯……好像是他们多虑了。柳岸与裴宣就跟在几个老学官身后,年轻沉不住气,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将祝青臣围起来,关切地问:“夫子可有事?”“我没事。”祝青臣收剑入鞘,乖巧地站好。他没杀人,都是陛下杀的,他只是在旁边呐喊助威而已。裴宣低声道:“柳师兄差点就要带着府兵,入宫抢救夫子了。”祝青臣看了一眼皇帝,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给我闭嘴。”你怎么敢在皇帝面前提“带府兵入宫”?他刚杀疯了,等会儿连你一起杀了。皇帝也瞧了祝青臣一眼,拽过垂落在旁边的帷帐,细致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他眼中的杀意太过浓烈,还未消散,柳岸和裴宣都收回了手,离夫子远一点。皇帝随口问:“状元与探花如今在何处任职?”柳岸与裴宣俯身行礼:“回陛下,臣等尚未任职。”“正好。”皇帝指了指地上的一堆人,“你们两个去大理寺任职,这些人交给你们,把事情查清楚。”两人领命:“是。”敬王被暗卫控制住,阴毒地看向他们。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裴宣,你……是你拿走了那封信……”裴宣不置可否。敬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暗卫的压制,冲到裴宣面前:“你怎么敢?我这样看重你、喜欢你,你竟敢出卖我!”裴宣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问:“王爷骗我入府,叫做‘喜欢’?王爷对我动手动脚,叫做‘喜欢’?倘若我没有听夫子的话,勤加锻炼,当日就被按在王爷身下,屈辱至极,王爷把这叫做‘喜欢’?”不等他说话,裴宣便一摆手:“拉下去。”敬王被人拖下去,一双眼睛淬了毒一般,死死地盯着裴宣的方向。原书里,敬王就是在那天晚上,毁了裴宣的殿试,也毁了裴宣的一生。现在,敬王没有把裴宣拉进去,反倒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死路。报应不爽。系统叹了口气:“攻受关系完全崩了。”祝青臣淡淡道:“这有什么关系?他也跟裴宣一样,去跳城楼,然后裴宣就可以‘火葬场’了啊。我们阿宣可是主角受呢,只要小小地‘火葬场’一下就好了。”“等一下。”祝青臣蹙了蹙眉,“他不会不敢跳城楼吧?连城楼都不敢跳,还说什么喜欢?”系统为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渣渣臣。”……一夜之间,敬王与振威将军被生擒,送入大理寺。皇帝从振威将军身上搜出兵符,交给信得过的武将,让他马上前往边疆,稳定军心。所幸敬王汲汲钻营多年,只结交了一群酒肉朋友。这群纨绔子弟,一听说宫中生变,敬王被擒,马上要和他划清界限。更有的家族,听闻此事,马上把人捆了,也要送去大理寺。皇帝也不在意,不过是墙头草,摇摇摆摆的,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若是追究到底,没什么可惩处的;若是这回放过他们,说不定他们还会感激涕零。裴宣与柳岸自从殿试之后,便待在家中无所事事。如今皇帝让他二人官任大理寺,负责主审敬王谋逆一案,两个人干劲十足,压着犯人就走了。祝青臣悄悄打了个哈欠。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熬得起夜,他不行,他要回去睡觉了。他把佩剑还给皇帝,准备与其他朝臣一同退走。皇帝却道:“如今城中还乱着,恐怕有敬王乱党流窜在外,你近来与朕走得近,暂且留在宫中,待事情平息了,再搬出去。”“是。”祝青臣点点头,“臣送几位老臣出去。”皇帝把剑抛给他:“剑也带上,特许你带剑行走宫中。”“多谢陛下。”祝青臣抱着长剑,和几位老学官一同退走。离开养居殿,祝青臣挽住老学官们的手,走在宫道上。两边宫灯明亮。祝青臣眼睛弯弯,笑着说:“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很着急地喊我,‘小祝?小祝你在哪里?小祝你是不是死啦?’是哪位老学官在担心我呀?”几个老学官都有些害臊,摆摆手,别过头去。“不是我,不是我,大概是老高,老高还哭了。”“狗屁,哪里是我?我一向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喜怒不形于色。”“我们几个来找你,说要进宫探探消息的时候,你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难得碰到小祝这么合心意的忘年交,他要是死了,你找谁一起上香。你就说你是不是哭了吧?”祝青臣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吗?”高老学官还嘴硬:“放屁,我那是被风迷了眼睛。”其他学官笑着道:“当然是真的。”祝青臣很高兴:“再来点,再来点!”让我听听我在大家心里有多重要!“老徐一听说你要死了,马上去找他以前的学生。”祝青臣问:“徐老学官的学生是朝中大臣吗?”“不是,不过他是道士,会炼起死还魂丹,老徐想等敬王把你杀死了,再把你的尸首偷出来救活。”“……”有没有可能,人被杀,就会死呢?听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不过心意很好,祝青臣心领了。他在宫里侍疾,不能泄露消息,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病了,要倒台了。如此危急时刻,他们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能冒险进宫来救他,祝青臣很感激。祝青臣亲亲热热地挽着他们的手:“那其他大人呢?他们也担心我嘛?我的人缘竟然这么好!”老学官淡淡道:“想太多,人家又不认得你。”祝青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敬王平素只爱游猎,与陛下并无二致,若是任由他搅弄风云,岂能安稳?”老学官压低声音,“虽说陛下不靠谱,但是敬王更不靠谱。”“虽说陛下沉溺歌舞,但是朝臣进言都会听,敬王嘛……”他们没有再说下去。第一好的皇帝是明君,第二好的皇帝是听话的皇帝。最差的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皇帝。敬王正好属于最差的那一档,没人想保他上位。祝青臣偷笑。老学官继续道:“况且,殿试前夜,他将裴宣扣在府里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祝青臣抬起头:“你们怎么知道的?”“裴宣那孩子自己跟我们说的。”祝青臣震惊:“他……他自己跟你们说的?!”“当时朝臣还有所犹豫,他出来说,敬王并非明君,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了。这样严重的事情,他应该不会拿出来开玩笑。”“他还说,今日若是不阻止敬王篡位,明日被敬王打得鼻青脸肿的,就是在座诸位大人。后日被敬王召进宫中欺凌的,便是诸位大臣的子女。”“他说了这番话,那些朝臣才肯进宫来死谏。”祝青臣垂了垂眼睛,有些感慨。这件事情,原本知道的人不多,就连柳岸也不清楚内情。毕竟,好好一个学生,被敬王那样欺辱。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实在有些难堪,若是有人传了出去,以讹传讹,往后提起裴宣,便叫人想起敬王。他与敬王怎么都分不开。祝青臣有意替他保守秘密,却不想,他自己说出来了。他确实也没办法,为了劝动群臣,证明敬王并非良善之人,他只能这样选择。老学官们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担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祝青臣把几位老学官送到宫门前,扶着他们上了马车,目送他们离开。……回到房间。祝青臣把皇帝给他的佩剑挂在床头,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睡了。他枕着手,躺在**。大约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变故,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系统停在床头,和他聊天:“你们这里的权谋都这么快的吗?皇帝提着刀杀杀杀,就完了?”“还没完呢。”祝青臣道,“生擒敬王与振威将军才只是刚刚开始。他二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军功卓著的将军,若是陛下给不出恰当的理由、稳不住他们手底下的人,反被扣上‘残害手足功臣’的名头,今夜种种,就全完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所以皇帝连夜派人去安抚西北士兵,又特意派裴宣和柳岸去查此案,他二人刚入朝堂,不可能徇私,不会被人诟病。”“嗯……”系统想了想,“我还以为要筹谋部署好几年呢。”祝青臣疑惑:“好几年?”“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啊。”系统说,“皇帝一般要筹谋好几年,期间要为了振威将军的兵权,把他们家的儿子纳入后宫,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不得不装出宠爱他的样子。”“然后皇帝趁机夺回兵权,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把振威将军一家下狱。皇帝拉拢整个军营,日夜操练,在另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们一起包围敬王府,控制敬王手下的同时,活捉敬王。”“皇帝虽然得到了天下,但是却永远失去了振威将军儿子的爱。噢,我最爱的‘追妻火葬场’,这才是完美的权谋!”祝青臣听着所谓的权谋,嘴角抽了抽。“这是你自己编的吗?你知道整个军营和整个朝堂有多少人吗?”“不知道。”“也就几万个吧。这几万个里,但凡有一个走漏消息,这个密谋就成不了。”“是吗?”系统恍然大悟。祝青臣掰着手指头:“皇帝这回装病,除了我和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就连杨公公和太医都被排除在外,那些暗卫也是提前一刻钟才知晓今日要抓的是敬王,根本没有告密的机会,这叫做‘密谋’。”“动不动就几万个人参与密谋,不如找几个说书先生在大街上喊出来算了。”系统哽住。祝青臣道:“再说了,皇帝又不是小倌,怎么还要卖身给振威将军才能拿回兵权?振威将军的儿子又不傻,皇帝可以随便换,但是爹只有一个,他不帮着自己爹监视皇帝,反倒帮着皇帝干什么?”“因为……”系统说不出话来,“‘火葬场’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较真?都是因为爱嘛。”祝青臣笑了笑:“命都没了还爱?敬王也是,裴宣都要审他了,他不赶紧求饶,对裴宣说他全都招了,求求裴宣不要对他用刑,还对着裴宣‘爱爱爱’的。”系统震惊:“你好无情!渣渣臣,你一点都不懂爱!”祝青臣撑着头,悠闲道:“胡说,我可懂‘爱’了。‘爱’是每次外出带回来的小零食和小玩具,而不是践踏、凌辱和盛气凌人。”系统大声说:“‘帝王之爱’就是身不由己、进退两难的!你又没当过皇帝,你怎么知道?”祝青臣比他更大声:“废话,我没当过皇帝,但是我见过皇帝啊!”“我还活着的时候,李钺把私库钥匙给我保管,任我支取,这叫帝王之爱!”“李钺把兵符给我,凤翔城一半禁军供我调遣,听我号令,这叫帝王之爱!”“李钺许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在凤翔城,以我为尊,这叫帝王之爱!”“敬王对裴宣有什么?不爱的时候毁了他的前程,爱上了逼得他跳城楼,这叫什么‘帝王之爱’?这叫‘阎王之爱’吧?”祝青臣皱眉:“要不是我认识李钺,就真被你们给骗了。李钺从来就没有身不由己过。”祝青臣想了想,回过神来:“你真的很喜欢编一些莫名其妙的火葬场故事,裴宣这本《阴郁受》不会也是你编的吧?”“那怎么可能?”系统连忙反驳,“我只是看过而已。”祝青臣怀疑地看着它:“不相信。”系统涨红了整个球:“我只是有一点点恋爱脑而已,快穿局有一个红色的系统,比我恋爱脑多了!”祝青臣看看它:“你现在就是红色的。”“不是我!”“知道了,我先睡了。”“都说了不是我了!”系统暴躁地按下《安眠曲》的播放开关。祝青臣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到二秒钟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他的睡姿不太好,整个人跟个要起飞的小鸟似的。系统看着他的脸,忽然明白,为什么要找祝青臣做任务了。只有在各种爱里泡着长大的人,才不会被“火葬场理论”牵着鼻子走。与此同时,对面的养居殿里。皇帝也准备睡了。只是他的反派系统没有在旁边放《安眠曲》,反倒在大喊大叫。“你在干什么?你把主角攻抓起来了啊!你还扎了他一刀!你还让主角受去审判主角攻!你疯了吗?”皇帝挖了挖耳朵,假装听不见。“我都跟你说了,你只是个反派角色,只需要混吃等死就行了,你现在把事情弄成这样,剧情全崩了!”皇帝理直气壮:“不是你说的,反派就是给他们添堵?”系统顿了一下:“我是让你按照剧情走,把裴宣发配边疆,给他添堵!”“给敬王添堵也一样,他也是主角。”皇帝睨了它一眼,“所以反派只许给主角受添堵,不许给主角攻添堵?你双重标准,见不得敬王受委屈?”“我没有,等以后敬王火葬场,就……”皇帝冷笑一声,拿了个痰盂把它盖住,推到角落,翻身睡觉。大反派都是无差别攻击的,包括系统。……另一边,裴宣与柳岸连夜将犯人送进大牢。振威将军和敬王都受了伤,一个被砍了一刀,一个被砸了一下,今晚恐怕是审讯不了了,只能先让大夫过来看看,明日再审。裴宣与柳岸便带着手下衙役去了敬王府。王府中人见状不妙,收拾了东西想逃,结果才跑到偏门前,就发现门前都有人守着,院墙每隔一段,也有人守着。他们根本逃不出去。正门大开,差役们手执火把,将敬王府照得亮堂堂的。裴宣与柳岸身穿官服,走进王府。王府侍从都被聚集到院子里。柳岸一抬手:“十人一班,分别带下去询问,问出消息的有赏。”“是。”差役们立即上前,把侍从给带走。柳岸又道:“管事的留下,敬王的书房在哪里?”王府管事连忙跑出来,给他们带路。敬王府的书房很大,里边东西不少,裴宣还摸出一个暗格,里面装着许多账本和书信。裴宣与柳岸今夜就留在书房里,将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出来。……裴宣与柳岸初入官场,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这样的谋逆大案。两个人不敢懈怠,连夜留在敬王府里查抄书信。收获也不小,他们在敬王府里搜出了敬王与朝中官员往来的书信,以及部分官员,假借儿子之手,给敬王送礼的账本。敬王时常外出游猎,也时常在府中开宴。这些事情,就在游猎和宴会之中暗中进行。夜里,差役来报。“柳大人、裴大人,逆贼在牢中叫骂不休,非要让裴大人过去见他。”烛光下,裴宣与柳岸正看书信。柳岸淡淡道:“回去跟他说,还没轮到他,让他先等着。”“是。”差役有些迟疑,“逆贼还说,他是裴大人的……的……”柳岸道:“是什么?有话就说。”差役显然难以启齿:“他说,他是裴大人的夫君,让裴大人一定要过去见他……”差役话还没说完,柳岸便重重地把书信往案上一丢:“什么东西?他得了失心疯不成?把他的嘴堵上,省得他再胡言乱语!”裴宣抬起头,按住柳岸的手:“师兄莫气。”他看向差役:“照柳大人说的去做,把他的嘴堵起来。”“是。”差役要退走,柳岸越想越恼怒,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裴宣便道:“天也晚了,师兄去牢里看过他,就直接回府歇息吧,不用再回来了。”“嗯。”柳岸道,“你也早点休息。”“好。”柳岸挽起衣袖,松了松手腕,带着差役离开,看模样像是要去打人。待他走后,裴宣才低下头,继续看搜检出来的书信。烛光晃动,裴宣撑着头,不知不觉,他的眼前开始发花,纸上的字轻轻晃动。裴宣做了个梦。他梦见了自己。在梦里,他还是酒坊里的小公子,努力念书,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考取功名,让母亲不用再这么辛苦,可以享享清福。他日夜苦读,终于过了秋试和春试,准备迎接殿试。不过,梦中没有祝夫子。没有祝夫子,便没有人帮他看文章,他也无法认识其他同窗。他只能一个人埋头苦读,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无比忐忑地准备殿试。殿试前几日,母亲想着他们家离得远,便拿出积攒许久的银钱,让他去城中客栈订个房间。他小心翼翼地揣着银两,找了几家客栈。却发现母亲辛苦攒下的钱,连一间柴房都订不起。梦里的他太过自卑,唯唯诺诺地道着歉,低着头,退出客栈。其实,裴宣看得清楚,客栈的小二或是老板,眼中都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他们只是同他说了一件事情而已。是他一直低着头,连别人的表情都没看清楚。他离开客栈,低着头,又撞上了敬王。敬王问了他原委,便对他说,王府中空房很多,如果他不嫌弃,可以过去住一个晚上。他答应了。敬王时常照顾他们家的生意,那时的他还很感激敬王,没有夫子提点,分辨不出“规矩做生意”与“刻意拉拢”之间的区别。他只是想着,不要让母亲担心,不要耽误殿试时辰,现在承了敬王的情,往后再多谢他就好了。那时他还满心满眼地想着,敬王真是个好人。于是,在殿试前一天晚上,他搬进了敬王府。那天晚上,他在房间里看书,准备看完这页就早点睡觉,养足精神。他吹灭蜡烛,忽然,房间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他还没来得及喊,就被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从身后抱住了。梦中的他拼命挣扎,却因为在这一世,没有听夫子的话,勤加锻炼,很快就被男人按在了**。一夜屈辱。梦里的他不知道,观梦的裴宣心里清清楚楚。就算没有蜡烛,看不清楚,他也知道,这个人就是敬王。待他再次醒来,匆匆入宫,参加殿试。他强忍着不适,写完了文章,却在与陛下对答之时,晕倒在地。陛下震怒,将他的文章抽出来,看也不看,直接甩在他面前,让人把他拖下去,发配边疆。他倒在地上时,看见身边熟悉的衣摆。柳师兄低头看着他,看见他脖子上的痕迹,一脸不可置信,似乎不相信竟然有学生能在殿试前夜做出这种事情。柳师兄往边上躲了躲,不再看他。裴宣一惊,心脏不由地跟着紧了一下。在梦中的柳师兄眼里,他只是一个秽乱殿试的学生,柳师兄清高自持,自然很嫌弃他。他想跟柳师兄解释,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御前失仪,他被陛下发配边疆,连回家道别的机会都没有。母亲收到噩耗,哭晕几回。在边关,他再一次相信了敬王,相信敬王是救他出泥潭的那个救世主,甚至还爱上了他。梦里的裴宣不清楚,做梦的裴宣倒是清清楚楚。敬王早就和西北振威将军勾结在了一块儿,所以裴宣被发配边疆之后,被当地官员刁难,也是出于敬王授意。敬王先让人磋磨他一阵,待他心灰意冷之时,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来到裴宣面前。帮他解围、鼓励他,裴宣自然死心塌地,一心追随敬王。几年后,他随敬王造反,为敬王出谋划策。大军攻入都城当天,庆功宴会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毁了他殿试的那个男人,就是敬王!梦里的他,确实也是太过单纯,没有半点心眼。他在敬王府中被辱,大声呼救,都不曾有侍从过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见早就有人打点好了侍从。在王府里能指使得动侍从,欺辱他的男人,不是敬王,还能是谁?而他竟然还想保全敬王,为敬王谋划。他又一次被敬王按在那个地狱一般的房间里,黏腻恶心。造反成功,大好的日子,他以为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他却疯了。敬王认为他在装疯,甚至用母亲威胁他低头认错。在敬王登基立后的那天晚上,裴宣收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趁着看管他的宫人去吃酒,逃出囚禁他的冷宫,爬上城楼,一跃而下。耳边风声凌厉。裴宣却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死了也好。敬王抱着他的尸体,哭得像一个“失去了珍贵玩具的孩童”。忽然,裴宣听见许多奇怪的声音。“恪守规矩的裴宣第一次直呼敬王的名字,竟然是在临死前。”“铁骨铮铮的敬王第一次流泪,竟然是在裴宣快死的时候。”“真是绝美爱情!”裴宣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铁骨铮铮?什么绝美爱情?他听不懂。可是梦境并没有结束,他没死成。那天下了雪,雪地厚厚一层,他摔在雪地上,没有死。敬王抱着他,对着太医怒吼:“救不了他,我要你们统统陪葬!”那个声音也在附和:“好霸道,绝美爱情!他好爱他!”刀悬颈上,太医们拼尽全力,终于把裴宣救了回来。可是他却变成了一具木偶,不会哭,不会笑,在敬王强迫他的时候像一具死尸。那个声音又说:“敬王的火葬场开始啦!”所谓的火葬场,就是——敬王单膝蹲在他的床榻前,握着他的手,向他道歉:“阿宣,我知道我错了,我不知道怎么爱你,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是我用错了法子。”敬王把先帝的尸首吊在他面前,对他说:“都怪他,都怪先帝把你发配边疆,我已经下令将他千刀万剐。阿宣,你看着可解气?你也来一刀。”敬王又带他去看柳师兄的尸首,对他说:“我知道,这个柳岸,从前眼高于顶,瞧不起你,他也死了,我把他杀死了。”裴宣终于有了表情,他睁大眼睛,从床榻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师兄的尸首。敬王入城,柳师兄自刎殉国,他脖子上好大一条刀口,几乎把整个头颅都割下来。裴宣张了张嘴,跌下床榻,扑到柳师兄的尸首身边,想要拢住他,眼泪簇簇落下。敬王从身后抱住他:“阿宣,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欺负你的人全都被我杀了。”尽管这一切祸事因敬王而起,可他却被排除在外。为什么他不用被千刀万剐?倘若这世间真的有因果报应,为什么始作俑者不用被千刀万剐?那个声音告诉他,因为敬王是“主角攻”,是他的“官配”,是他的夫君。所以敬王还是可以被原谅的,只要他“火葬场”了,没什么不能被原谅的。裴宣大受震撼。当然了,敬王的“火葬场”还没有结束。他继续给裴宣蹲下、道歉——因为要保有帝王的尊严,所以是单膝蹲下。道歉二次,淋雨一次,发热喊着裴宣的名字一晚上,消息被他刻意送到裴宣耳里。最后他力排众议,立裴宣一介男子为皇后,引来朝野非议,但他在所不惜,偏要逆天而行!裴宣像一个提线木偶,感受着心中不知从而来的感动,只觉得恶心至极。他被强迫着抬起手,握住敬王的手,笑着道:“傅闻洲,我原谅你了。”敬王失而复得,欣喜若狂,拥他入怀,向他许诺:“阿宣,我一定好好对你,我爱你。”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裴宣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可是却动弹不得。许多个声音充斥在他耳边。“火葬场好旺!”“但总感觉还不够。”“还不够?攻都下跪道歉好几次了,皇帝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受自己都原谅攻了,人家小情侣打打闹闹搞情趣,你一个局外人管这么多干什么?”“攻只是不会爱而已,一生这么长,受再慢慢教他不就行了?”……裴宣头疼欲裂,却仍旧深陷于梦境不得出。应这些声音的要求,接下来还有几个被称为“番外”的小故事。敬王与他的结婚大典,敬王给他穿皇后礼服,哄着他喊自己“夫君”。敬王虽然将几个臣子的女儿纳入后宫,但是非必要不碰她们,直到她们其中一个生下孩子。敬王将孩子立为太子,完成了“帝王的任务”之后,就独宠皇后。他们管这叫“帝王的深情”。番外最后,敬王与他白头到老,成为一对令人称羡的帝后。小辈围在裴宣身边,说以后也要嫁给像敬王一样好的男人,裴宣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裴宣再也忍不住,猛地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干呕出声。他从梦中醒来,天色全黑,低沉沉地压得人心慌。裴宣低着头,目光阴郁,浑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死死地握着桌案一角,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桌子角给掰下来。这都是什么事情?直到他看见自己身上的靛蓝官服时,他才回过神,马上冲到一边,抱着痰盂,不住地干呕。他晚上忙着查案,没吃什么东西,也呕不出什么来。帝王的深情。呕——令人称羡的帝后。呕——他被毁了前程,唯一的亲人被磋磨致死,原本的同窗师兄被逼死。敬王可是蹲下给他道歉了啊,二次呢!整整二次呢!呕——他做错了什么?他的母亲做错了什么?柳师兄做错了什么?被敬王威胁的太医做错了什么?被他锁在后宫里的那些妃嫔做错了什么?裴宣正抱着痰盂干呕,差役走到门前,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帮他拍拍背:“裴大人,你怎么样?是不是太劳累了?”差役把手帕递给他,又帮他倒了一杯茶:“大人清清口。”裴宣平复心情,用茶水漱口,按了按唇角:“你来有什么事?”差役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逆贼,我担心一直塞着他的嘴,把他给捂死了,就去松开了一下。结果他又开始胡言乱语,这回说的话更过分了……”裴宣道:“你说。”“说,裴大人是他的皇后,他是裴大人的夫君,他要裴大人陪他一起造反……”想到梦里的事情,裴宣又忍不住呕了一声。恶心!差役拍拍他的背:“我已然将他的嘴给堵住了,只是他的话太过惊世骇俗,所以赶紧过来通报大人一声。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歇息吧?”裴宣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不必,准备一下,派人去告知夫子与师兄——”“我要夜审傅闻洲!”